這裏正在說話,不料探春來找湘雲,被他聽見了,笑著嚷進來道:“錯怪了人怎麼樣?正要他錯怪了人才好呢。”於是大家一笑,讓坐。探春向湘雲道:“這件事你告訴了林姊姊,斬釘截鐵之後,又藕斷絲連起來,到底要替他想條出路,叫他怎麼樣呢?他們這樣辦雖然心狠手辣,好比砒霜、巴豆殺人之藥,隻要投得對症,亦可救人。我知道你這張嘴是快的,將來見了寶哥哥切不可吐露一半句話。明明一座火焰山已借鐵扇撲滅的了,經不得再去一挑,勢必複燃,又將何法救之?”岫煙道:“史大妹妹,你聽三妹妹的話不錯。翻騰出來,要落多少人抱怨?”探春道:“落抱怨沒要緊,破釜難以瓦全,公憤每多僨事,你細去想罷。”湘雲道:“這口氣怕按不住,我也再不到這裏來了。”岫煙、迎春聽了都笑起來。
少表紫菱洲眾人議論,再講黛玉那日出了榮府,順便過邢夫人處,並到東府裏辭了行,坐車至水路換船,一路行程迅速。
到了家裏和他嬸娘相見,自有一番敘話。又叫丫環引少爺來見了姑娘。黛玉把他兄弟撫摩一會,心甚歡喜。
當下揀了一坐院落,院內也有太湖石、金魚池,點綴精雅。
間植幾種翠竹、幾株桃杏,濃蔭軒窗,兩邊超手遊廊,欄杆曲折似有瀟湘光景。一進內室,見房屋精潔,鋪設整齊。朱漆架上擺著幾盆素心建蘭,幽香滿座。樓上三間,黛玉在西首一間內做了臥房,命將書籍一切擺在中間,以為坐落之處,留出東首一間,供奉大士畫像。對麵兩座廂樓,安頓了老媽子、丫頭,並放置箱籠等物。逐一部署停當,那邊又打發人過來,另立小廚房起火,便於呼應。榮府來的家人因南邊有應辦事件,同他媳婦暫且稟辭走了。留下兩個老媽子和黛玉的乳娘李媽,就在院內廊房安歇。
黛玉嬸母常過黛玉這裏閑話,深服黛玉心地明白,才幹宏通,自是閨秀中出色之人。是時,因有粵東任內帶來的賑濟抄冊,恐接手藩司挑剔糾纏,偶與黛玉談及此事,黛玉便叫把底冊一齊搬過,細細核算,並無錯舛。不久果有公文到來谘查,即便開具簡明清析,命管事家人具呈,由江都縣詳轉谘覆完結。
以是越顯黛玉長才卓識,凡有家務大事,無不與商。
黛玉回家後,經曆一切,並安葬林公夫婦,非無可記之處。
因黛玉這一個人,原是書中之主,如今離了大觀園,與寶玉諸人隔絕,卻又似主中之賓,所事皆非前書關鍵。若逐一鋪敘,未免寫成兩橛,似無趣味,不如一概刪除,俟到鬥榫合縫,峰回路轉之時再為接敘,以省筆墨。
且講賈母自黛玉去後,雖不免心中牽掛,細想事已如此,留在此間有許多關礙,不如走的幹淨。又見寶玉早晚過去請安,起居飲食如常,心中歡喜。鳳姐更以黛玉回家,一刀兩斷,陳平妙計已得收功,可以在王夫人麵前掙個滿臉。
一日,正在自己屋裏與平兒兩個開了箱子打東西,賈璉不知在那裏喝了酒,大醉回來,趔趄著腳步走進屋門,一屁股歪在椅子上。平兒聽見,因手內不空,小紅又支開他去了,不在跟前,就叫小丫頭去倒茶。那小丫頭托茶盤進來,被門簾一帶,幾乎把茶碗打翻。平兒看見連忙出空手來,去接了茶碗,送在賈璉麵前。賈璉豹著兩眼嚷道:“如今這班人,一個個都吃飯不管事的了。隻怕過幾天,連端茶遞水都要自己動手的日子還有呢。”一頭說話,吃了幾口茶,賭氣把碗摔在桌子上自去睡了。鳳姐聽了賈璉的話,便把箱蓋關上,東西也不找了,叫平兒進去說道:“這又是那裏來的這一股子邪氣?不知在什麼地方灌了一泡子黃湯,家裏來打悶葫蘆,這個日子還過得嗎?”
平兒聽了也不敢言語。
到了明日起來,賈璉酒醒。把上一天的事竟全彀兒忘了,反喜皮笑臉的向鳳姐道:“我有一句話和你商量,不知你依不依?”鳳姐道:“二爺有什麼吩咐隻管請說。”賈璉又陪笑道:“林妹妹回了家,聽說紫鵑沒有跟去,橫豎白閑著,我看屋子裏的人也不夠使,你去回太太一聲,何不把他叫到這裏來呢?”
鳳姐冷笑道:“原來為這句話,所以昨兒來裝下馬威壓派我們的。這有什麼要緊,也不犯先發這一肚子氣。紫鵑本不是林妹妹家帶來的人,林妹妹回去了,他現在沒有主兒。二爺要叫他過來,並不是一件難事,就聽見他病著,過幾天他病好了,我去回太太一聲,諒來紫鵑也沒有什麼不願意。”賈璉聽了甚是感激鳳姐,難得他那麼大方起來。停了一會,吃過早飯自出外去了。
接著林之孝家的進來回話。鳳姐吩咐了他幾件事,又問道:“林姑娘走了,那屋子裏上夜的老婆子們還在不在?”林家的道:“正要回奶奶這句話,他們都是經由那一帶歇息的,因是左近沒有可住的屋子,還照舊在那廂房裏歇著。他們倒來請過示,奶奶叫他們怎樣呢?”鳳姐道:“屋子盡閑著,就叫他們住在那裏看看門戶也使得,隻吩咐他別熬夜賭錢、吃酒。”說著,使問:“紫鵑還在那裏住嗎?”林家的答道:“就是林姑娘走的時候,搬到大奶奶屋裏去住了。”鳳姐道:“紫鵑家裏可還有他老子娘沒有?”林家的道:“他老子娘都已死過的了,隻有他一家子的叔子、嬸娘都在京裏。”鳳姐道:“紫鵑本來是老太太屋裏的人,伺候了林姑娘這幾年,如今退回去,倒叫老太太見鞍思馬,難免傷心。過一兩天,你叫他嬸娘進園子裏來,一徑到大奶奶那裏領了他出去,任憑他叔子去許人家。我見了大奶奶再提這話就是了。”林家的答應了一聲“是”,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