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痛郎削發潑藥輕生 憶主傷心擁衾敘話(1 / 3)

說話寶釵聽了傻大姐的話,雖不十分仔細,“做和尚”三個字,已清清朗朗的入耳。因寶玉出門不歸,寶釵隻防他去走這條路。今聞傻大姐之語,觸動心病,一時魂魄驚飛,竟似林黛玉在沁芳橋聽見寶玉娶寶釵的話一般樣光景,便略略按定了神,叫住傻大姐問道:“你為什麼知道寶二爺去做了和尚呢?”

傻大姐瞅著寶釵笑道:“沒有的事,我和奶奶說了,又嫌我搬嘴,他們要捶我呢。”寶釵道:“剛才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會兒你和我說,我再不告訴別人。你不說,我就去告訴你姊姊,仔細挨捶罷。”傻大姐呆了一呆,便說道:“剛才琥珀姊姊叫我到玉釧姊姊那裏要這髢發,玉釧姊姊又給我兩支花兒,我在太太院子裏見林大娘手裏拿了寶二爺剪下的頭發,還有穿的衣服進太太屋裏。人家說寶二爺去做和尚了,太太在那裏哭呢。後來我還站著,彩雲姊姊攆我出來,叫我不許多嘴。”

寶釵不等傻大姐說完,頓時神魂飛亂,急火攻凡,噴出幾口血來,眼前一陣烏黑,昏暈倒地,嚇得傻大姐轉身便走。

接著鶯兒同臻兒從鳳姐處出來看見,趕忙來把寶釵扶起。

寶釵已漸漸蘇醒過來,搭在臻兒肩上,鶯兒見寶釵麵色如灰,腮頰上尚有血跡,忙拿手帕子給寶釵揩抹淨了,扶著慢慢走回屋裏。鶯兒便問:“姑娘怎麼著?”寶釵道:“我一時心裏不好過起來,讓我躺躺去。”鶯兒便把枕子墊高,一麵叫小丫頭倒了半盞溫茶來,送過寶釵唇邊嗽了口。小丫頭接去茶盞,鶯兒扶寶釵睡下。早有襲人、麝月等知道,急忙趕來,見寶釵臉上氣色改常,襲人明知寶釵為寶玉傷心,但不致忽然著起緊來。

當著寶釵,又不便盤問鶯兒,鶯兒亦不敢告訴襲人,惟有四目互相覷視,默然無語。半晌,寶釵睜眼望屋子裏一瞧,問:“臻兒沒有回去嗎?”麝月便推臻兒過去,一麵接口道:“臻兒在這裏,奶奶有什麼話吩咐他?”寶釵道:“這會子我也沒有什麼話說,叫他回去,太太跟前少說話。沒的他老人家知道了,又著急。”鶯兒在旁,便把寶釵的話又叮嚀了臻兒幾句,臻兒自走了。襲人走近炕前問寶釵道:“奶奶身上不爽快嗎?”寶釵閉著眼點點頭。

襲人知道他嫌煩,便走出房來趕上臻兒,問道:“奶奶為什麼忽然這樣起來?”臻兒一路走著,答道:“我和鶯姑娘從平姑娘屋裏出來,走到穿堂裏,見寶姑娘跌倒地上,傻大姐在麵前飛跑的走了,也不曉得為的是什麼?姑娘你去瞧瞧。”說著,拉了襲人走到寶釵跌的所在,指與襲人一看,襲人吃驚道:“這還了得?”當下叫臻兒快些回去。“別忘了姑娘的話,我告訴璉二奶奶去,叫快請大夫呢”。臻兒走了,襲人獨自一個站在那裏,看了拭淚,心想大凡鬧出來的事,再離不了傻大姐。

仔細想起來,比不得先前的事。況且,寶姑娘是個明白人,斷不至聽了傻大姐的話,就認真當一件事,怎麼樣起來。

一路思想,往鳳姐處,見林之孝家的正在那裏回道:“門上這些人,在外頭打聽,都說沒有知道這個地名。又問程日興相公們,也不知道。且翻著什麼《廣輿記》,不知查得著沒有?還到工部裏去吊齊了各省輿圖,細細再查,隻怕也未必查得出來呢。”襲人聽說,估量著為尋寶玉的事,等林家的回畢了話,便把剛才看見寶釵的光景告訴了鳳姐,叫人快請醫生去。

鳳姐便吩咐林之孝家的,“趕忙叫人去請王太醫,你回的話,我先去回了老太太、太太,等二爺回來再商量”。林之孝家的答應退出。

鳳姐向襲人道:“這件事自然瞞不得寶二奶奶,也要說得委婉些才好,不知道又是那個快嘴,大驚小怪的去嚇了他,才這樣的。”襲人道:“剛才臻兒說起,他和鶯兒見傻大姐不知和寶二奶奶講了些什麼話呢。”鳳姐道:“這又奇了,傻大姐又怎樣知道?”小紅在旁邊道:“林大娘進來的時候,傻大姐也在院子裏呢。”鳳姐聽了,著急道:“可不要在老太太跟前有的沒的傻出些話來,可了不得。”襲人聽了,一麵還聽不出傻大姐說的是什麼事,正要細問鳳姐,隻見平兒進來回道:“太太也在老太太屋裏,叫奶奶立刻過去呢。”鳳姐連忙站起身來,向襲人道:“你快回去,鶯兒到底年紀小,麝月、秋紋這班子人是靠不住的。停會兒大夫來,叫蘭哥兒陪了進去。”說著,自往賈母處去了。

襲人便向平兒盤問,平兒把寶玉出家送回東西來的話和襲人說明。襲人一時痛苦不減於寶釵,因當平兒麵前,勉強忍住,回到自己屋裏,抽抽噎噎的哭了一回。

且說鳳姐來到賈母處,先把林之孝家的回的話告訴了賈母說:“等查出了這個地名,再來回明老祖宗。”賈母點點頭,又問:“璉兒回來沒有?”鳳姐道:“剛才回來,姨媽家裏叫去,不知商量什麼要緊話。老祖宗要叫他,就打發人去。”賈母道:“既然姨媽家裏有事,這會兒且別去叫他。我才和你太太說過,咱們上緊去查這個地常一則人家也不放在心上,二則就查著了,倘若今兒在那裏,過幾天又到了別處,白不中用。

不如吩咐他們趕緊多寫幾百張招貼,上麵寫明寶玉年貌、住址、姓名,有人找著送他回來,給他多少銀子;通風送信的人,減半給賞。人家看見,貪圖發財,自然分路各去找尋,比咱們打發出去的人更上緊呢。璉兒回來,你就告訴他。”鳳姐應了一聲“是”,王夫人在旁接口道:“老太太吩咐,自然叫他們照著辦。但我想頭裏失了玉,不是貼過賞單,真的沒有影響,倒叫他們弄了假的來胡鬧。”賈母道:“你別糊塗,玉可以弄得假的,難道人也可以弄出一個假的來嗎?果然有人找了寶玉回來,鳳丫頭你聽,這宗銀子,也別叫動官中的。你太太折變不出,我那裏還有幾件子東西呢。你們可記得上回賞單上寫的多少?”鳳姐道:“上回寫的送玉者,賞銀一萬;送信者,送銀五千。”賈母道:“論理起來,人自然比玉更矜貴些。如今說不得,隻好照舊寫罷哩。”鳳姐聽了賈母吩咐,忙回來問平兒道:“二爺回來沒有?”平兒道:“二爺在廳上陪王太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