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貯金屋嬌婢會幺弦 興寶藏財星臨福地(1 / 3)

話說紫鵑往櫳翠庵去,遇見寶玉拉住他說話,怕寶玉有什麼私語說出來,被跟來的老媽子聽見不雅,便灑脫了手徑自走了。紫鵑到了櫳翠庵,先在菩薩麵前磕了頭,然後見了妙玉,把黛玉送的禮物交點明白。妙玉道射,問了些南邊的話。紫鵑又到他從前住的屋子裏看了一會,自己帶了些揚州的土儀送給老佛婆們。想起上年在此何等孤淒,如今主婢皆有依歸。那夜夢見寶玉拜堂並自己與晴雯之事,果應其兆,全仗菩薩護佑,底下還要來完願心。老婆子見了紫鵑,覺得分外親熱殷勤。紫鵑坐了一會,帶了同去的老媽子徑回瀟湘館來。因王夫人在黛玉屋裏,紫鵑便找鶯兒去了。

一時寶玉回到瀟湘館,問麝月道:“上年林姑娘南邊送來的東西為什麼不給我瞧瞧?”麝月笑道:“當真我們竟忘了這件事,虧得多是送爺們的東西,我們一點子也用不著的,不然還疑心我們瞞昧起來。偏偏前兒又翻騰了一遍,過幾天再找出來給你罷。”寶玉聽說,也就罷了。

這裏黛玉因向來寧、榮兩府規矩,做姨娘的不但正經酒席上麵沒他們的分,就平常擺酒聚飲也不能上場,反不如有體麵的大丫頭,碰著老太太高興時候,倒許同姑娘們在一堆兒吃喝玩笑。所以黛玉要替寶玉收晴雯、紫鵑兩個人,不叫開了麵明當納妾,丫頭、婆子不許他們叫一聲姨娘,也像先前襲人一樣,月錢等項,情願在自己名下捐給他兩個人,等過兩三年再正名分。因王夫人在此,順便回明,就趁後兒好日子,把他兩個人收在屋裏,伺候寶玉方便些。王夫人因晴雯的話已經提過,紫鵑是黛玉的人,出自黛玉之意,想來他們和氣,所以說這些話就一口許了。

到了後日,鳳姐聽賈母吩咐,便令十二個清音女孩子在瀟湘館清唱設席。是日,迎春已被孫紹祖打發人來接了家去,喜鸞、四姐因家裏有事都回去了,隻有寶琴、香菱、李紋、李綺、湘雲、岫煙、探春、惜春,來到瀟湘館,都已知晴雯、紫鵑的事,先與他們道喜。接著慶齡、遐齡等十二個女孩子都來了。

寶玉見他們個個體態輕盈口齒清脆,便歡喜,同他們問長問短,把慶齡的臉兒細瞧一會,宛然是芳官,因此尤愛慶齡。一時擺開場麵,各人伸出筍芽兒的纖指,動起鑼鼓魚板,打出《錦上花》、《大富貴》、《蝴蝶探》這些牌兒名來,比聽戲倒覺清趣雅靜,少停坐起席來,並排兩桌,第一個湘雲豪爽高興,首倡搳拳猜枚,豎旗揚鼓的與合席對壘。黛玉還守新人體統,靜默陪坐。寶琴道:“史大姊姊,你再像先前說的古文、唐詩、骨牌名、曲牌名、時憲書一連串這個,這會子你一口氣能講出三個來,我滿滿的喝三杯酒。”湘雲問:“酒底呢?”寶琴道:“酒底說一花名,又要是鳥名或蟲名,亦可再說一句古詩映合。”湘雲道:“這也難不倒我,講了出來你是要喝的呢,賴酒的就是個哈叭狗兒。”

便道:“我張我三軍,電閃旌旗日月高。好一個將軍掛印,回去朝天子,宜上表章。

酒底是‘杜鵑花,聲聲啼血向花枝’。”眾人聽了都道:“有意思”。寶琴催他說第二個,湘雲又道:“揚眉吐氣,華堂今日綺筵開,擺列了錦屏風,與那好姐姐,宜結婚姻。

酒底是‘蝴蝶花,等閑飛上別枝花’。”眾人都笑道:“好對景兒,越發有趣。”晴雯站在旁邊,雖聽去不懂文義,那“好姐姐”、“結婚姻”的話明是打趣他們,便道:“史大姑娘行令,再要取笑我們,先前的桂花油還沒有給,如今是要定的了。”湘雲道:“桂花油倒端整著,等你們上了頭好來送賀禮。”香菱對晴雯笑道:“那可你自己招出來的,連別人都拉在裏頭了。”黛玉帶笑瞅湘雲一眼道:“偏是他咬舌頭的會謅出這些來。”寶琴對湘雲道:“算你好的,不用再說了,我喝了兩杯罷。”探春道:“二哥哥你瞧,史大妹妹太猖獗,和他搳三拳。”

寶玉猶未開口,湘雲便卷起衣袖,輕抒玉腕,伸過手去與寶玉搳了三拳,連輸了。晴雯忙過去在湘雲麵前滿滿斟了三杯酒,湘雲哼了一聲道:“承照顧。”便連喝了兩杯,見寶玉麵前有半杯剩酒,一時趁晴雯不留心,便把寶玉的酒杯拿在手內,站起身來向晴雯道:“好姐姐,替我喝了這杯酒,再不敢和你取笑了。”晴雯隻道是湘雲輸的拳酒,接過了酒未咽下喉去,湘雲大笑道:“喝過交杯酒了。”晴雯會意,也忍不住要笑,一口酒都噴在紫鵑臉上身上了。寶玉忙用手帕子與紫鵑擦衣服,湘雲看見又笑道:“這杯酒連紫鵑姑娘也交在裏頭了。”引得闔座哄然。晴雯、紫鵑都紅了臉,避進裏間屋子裏去了。

探春道:“別盡你的興這樣鬧了,咱們靜靜的喝兩杯,聽他們唱幾套曲子。”黛玉便叫:“慶齡,你們看這瘋子鬧得高興,連曲子也顧不上唱了。”慶齡們聽了,笑著連忙開場,先唱了一套《闖宴》、《爭花》,那唱大淨的年紀不過十三四歲,聲音宏亮,真有響遏行雲之妙。寶琴道:“難為他腔口、道白色色到家,我們如在隔壁聽了,誰說不在這裏唱戲呢?”李紋接口道:“請到他們的曲子,比戲班子裏還認真呢。”說著,聽他《爭花》完了,又接唱了生旦曲子兩套,屋子裏早點上燈了。寶琴道:“這樣長日子,咱們在這裏鬧了一天還不夠?別喝得大醉了,也惹的人來鬥席打架起來。”

話未完,隻聽得一片喧嚷之聲漸近瀟湘館門前,眾人都吃了一驚。寶玉便命老婆子們出去打聽什麼事情?不多時,林之孝家的來回道:“剛才那邊聽見嚷說園子裏走了火,像在瀟湘館左近,嚇得我們慌了手腳,連忙叫齊了人趕來,進了園門還瞧見衝天的火光,誰知走到這裏靜悄悄的,恁什麼兒也沒有,倒驚動奶奶、姑娘們了。我們再往別處去瞧瞧,好回報太太、璉二奶奶放了心。”說著轉身走了。探春道:“咱們都在這裏,沒聽見什麼,真是瞎見鬼混來造謠言。”惜春道:“那倒不是謠言呢。”黛玉聽惜春話裏藏機,便著急問道:“這可是什麼兆頭?莫非要防防火災?”惜春笑道:“請放寬心,這是姊姊的福分所招,非凶兆也。”探春接口問道:“林姊姊福分所招,該怎麼樣?”惜春道:“過幾天便見,這會子連我也不明白。”

探春知道惜春不肯泄漏,不便再問。眾人終席後各自散去。

黛玉獨留惜春,背了寶玉悄向說道:“鶯兒要尋死覓活的事,四妹妹自然也知道的了。我叫他過來,總不肯安心住在這裏。怪可憐,這丫頭他說情願去伺候四姑娘,四妹妹可收留他去了,了他的心願也好。”惜春道:“這又同你的紫鵑住到櫳翠庵去,前後印板文章。其間不同之處,一個是發於自己心願,一個是為他人逼迫。若論鶯兒要跟我,又是不了的事。這會子也不用和我講什麼,叫他暫在這裏住著,等到下半年我收留他就是了。”黛玉聽惜春講的話,雖然不得明白,也不便根問下去。惜春走了,黛玉要到賈母、王夫人處請晚安,帶了晴雯、紫鵑見賈母請安畢,便叫晴雯、紫鵑磕頭。賈母忙問緣由,兩個人羞得說不出話來。鴛鴦已知此事,笑著回明。賈母點點頭道:“該是這樣辦法。”又到王夫人處也磕了頭,然後到瀟湘館。晴雯、紫鵑也要與黛玉行禮,黛下把他們拉祝那時怡紅院的屋子早已收拾停當,晴雯、紫鵑分屋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