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探春笑的一麵擦淚,對湘雲道:“你才誇他嘴乖,就鬧出緣故來了。”臻兒瞪著眼,估量他們這些人笑的是他,便紅了臉道:“我說錯了話嗎?聽見我姑娘吩咐是那麼樣的呢。”湘雲道:“你說的不錯,我們是笑你姑娘。”黛玉道:“當真是香菱說的累墜呢。簡簡截截叫他拿了兩套書來就完結了,要那麼提得清,怨不得鬧出褲也開,裙也要包了。”說的大家又笑起來。探春道:“想他又天天在那裏‘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的念溜了嘴了。我們不知道這兩冊書你幾時借給他的。”黛玉道:“因是那一年香菱要我教他做詩,我先借給他《王摩詰全集》這幾部去看了,末後來又借給他這兩套。不是上年來給我餞行這一天他還提起,我叫他留著看就是了,這會兒不知為什麼又打發臻兒送了來。”
黛玉正欲向臻兒問話,臻兒已走開了。雪雁忙找出院子裏,見他同藕官們在假山石子邊刨那新出土的竹筍兒玩呢。雪雁便叫臻兒道:“姑娘有話問你呢。怨不得你姑娘不肯打發你出來,正經話沒有講完,脫滑兒就玩去了。”臻兒把手上的泥搓了搓,自回屋子裏來。雪雁又嚷藕官們道:“你們如今又不比在裏頭住的時候了,玩了這半天,仔細回去師父要捶。”藕官道:“蕊官還沒有出來呢。”又各人拿起刨的筍株子給雪雁瞧道:“我們拿回去和廚房裏討些火腿片兒放起湯來才新鮮有味兒呢。”
雪雁道:“你們也太淘氣了,這都是些嫩梢子。祝媽瞧見和你師父算帳呢。”說著,蕊官已從鶯兒屋裏出來,大家重又回進裏邊,說要走了。黛玉便命雪雁去各人給他們兩個錁子,又叫老婆子把他們吃剩的滿滿四盤點心包起給他送去。探春對湘雲道:“咱們也該走了。”寶玉便問:“你們到那裏去呢?”
探春道:“瞧邢大姊姊去。”寶玉道:“咱們同走。”又叫藕官們跟著,一齊下了台階。藕官們各自去取刨的嫩筍,寶玉見了喝道:“不怕髒了手,什麼希罕東西?”便叫一個老婆子替他拿了。寶玉、湘雲、探春帶了藕官們,又跟了許多老婆子、丫頭,一群人出了瀟湘館。
這裏黛玉才問臻兒道:“這兩套書,你姑娘愛瞧隻管放著,為什麼拿了過來?”臻兒道:“聽見我姑娘說,住在這裏,要來園子裏和奶奶、姑娘們說個話兒也方便,如今把走熟的一個地場生巴巴要離開了,我姑娘還一個人在屋裏淌淚呢。太太叫我姑娘收拾東西要挪屋子,所以把這兩套書叫送還奶奶的。”
黛玉道:“挪到那個地場去住呢?”臻兒道:“不知到那裏去住,隻聽得我們二爺在外城找新屋子。”黛玉道:“姑娘打發你來,太太知道沒有?”臻兒道:“太太知道的。”黛玉道:“我這幾天就要到你太太那邊去,先替我請安,姑娘跟前問好。”
臻兒答應著要走,黛玉道:“不去瞧瞧你鶯兒姊姊嗎?”臻兒道:“要去呢。”一麵臻兒自往鶯兒處去。
黛玉走進裏間屋子,見紫鵑一個人靠著窗戶,在那裏做盤珊瑚的扇絡子。黛玉道:“我倒沒見你帶了活計來的。外邊那麼說笑,你也不出去聽聽,趕緊弄這個做什麼?”紫鵑站起身來,把針線放下笑道:“我到姑娘這裏來,帶這個來消消閑。奶奶們外邊說的話我都聽見呢。”黛玉道:“你可聽見臻兒的話嗎?”紫鵑道:“那是姨太太要辦邢大姑娘的事,嫌這屋子不寬展,所以要換新屋子呢。”黛玉道:“那裏是為這些,我們沒有去見過嗎?屋子雖然整齊的沒有幾院,除他大奶奶占了一個院子,丫頭、老婆子們都住的幹幹淨淨屋子,當真就讓不出一院來?我倒猜著有八九。”紫鵑笑問道:“姑娘猜的是什麼?”黛玉道:“寶姑娘不在了,他老姊妹兩個雖說是和氣,到底少了一個親人。二則咱們這園裏的人,先前都和寶姑娘在一堆兒耳鬢廝磨的姊妹,姨太太住在這裏,保不定在園子裏來多走幾趟,瞧著難免不傷心。況且,咱們的事,鶯兒見了尚然如此,姨太太就看破到十二分,心裏頭就沒有一點芥蒂嗎?不如離開這裏的好。但是姨媽沒有想到挪了開去,聽得那位大奶奶很不賢慧,邢大姑娘還沒過門,琴姑娘年紀也小,在這裏住的日子多,就同香菱兩個人越發孤伶了。再講到我們這裏,不要說太太麵上的體統情分上不好看,就是我心上也過不去。想起先前姨媽待我也好,後來就為寶姑娘的事存了點私心,那是親疏厚薄,誰沒有一點半分別?”紫鵑笑道:“姨太太別的上頭也再沒的說,就是那一天說起姑娘的事,他老人家既沒真心,就不該當玩話說。既講出口來,也該認真辦去,為什麼我多說了一句話,還把我來取笑。後來就撩在九霄雲外了。”黛玉微笑道:“你怎麼這些話還都記得?”紫鵑道:“如今姑娘算沒有委曲到底,先前的不論什麼話原可不必提起,但是我在睡夢裏想起寸寸節節的事來,還心驚膽戰。除了他,沒有一個人不叫人寒心呢。”黛玉沉思半晌道:“罷喲!就如你在南邊和我說的話,頭裏的事都撂開,再別提他了。我先到太太那裏去探聽姨太太那邊的事,太太知道了沒有?”便命雪雁、春纖跟著出了院門。
走不多路,見小紅同著剛才送藕官們回去這兩個老婆子一路說笑走來,見了黛玉,老婆子便站在一旁,回過了話,自回瀟湘館去。小紅含笑問道:“奶奶那裏去呢?我們奶奶打發我來請奶奶,明兒吃了早飯,奶奶這裏沒有事,請到議事廳去,倘定下了詩社,別攪鬧奶奶、姑娘們的雅興,改日再來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