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川的夜,從來都是冷寂和黑暗的,今天,卻在冷風颼颼的曠野上亮起了堆堆篝火。這裏,聚集著從河防前線潰逃的各路敗兵和前來增援的後備部隊。對於這些平日作威一方、安享酒色的馬家兵來說,露宿深秋野外的確是少有的苦遇,但是,在紅軍雷霆電閃般的攻擊下,亡命奔逃之後,能在火堆旁過一個安穩的夜晚,也就是很大的享受了。
一堆篝火邊,馬家兵緊裹著皮襖圍坐著,其中一個正扯起嗓子唱“花兒”。
打馬的鞭子閃折了,
走馬的腳步兒亂了,
我維的“花兒”分別了,
刀割了連心的肉了。
半圓的鍋兒裏烙饃饃,
藍煙兒莊子(哈)罩了;
搓著個麵手送哥哥,
清眼淚腔子(哈)泡了。
白蠟杆子三丈三,
風刮(者)打了個倒尖;
家裏(哈)有我的好牽連,
尕嘴(啦)喊一聲老天。
白紙上寫一顆黑字來
黃紙上拓著個印來;
活著時捎一封書信來
死了時托一個夢來!
……
這歌聲猶如從荒涼的大戈壁深處吹來的一股憂鬱的風,猶如從古老的岩壁那累累傷痕般的褶縫裏迸發出來的淒愴的哀號,拂動了寂寞地生長在戈壁灘裏的駱駝草,引動起一陣惆悵的歎息和無法宣泄的愁悶,使人平添一懷思鄉愁緒。漸漸地,又有幾個沙啞的喉嚨加入了歌聲,醞釀著,尋找著回音,漸漸地向整個荒漠擴散開去,形成一片喧囂的風潮。歌詞消失了,曲調也消失了,隻剩了一片原始的野性的呼喊。
“花兒”是流行於甘(肅)、寧(夏)、青(海)三省的一種山歌,也有稱之為“少年”者。“花兒”指所鍾愛的姑娘,“少年”則是指小夥,是西北回、漢、土、撒拉、東鄉、保安等民族十分喜愛的一種民歌形式。在信仰伊斯蘭教的回、撒拉、東鄉等民族中,“花兒”所占據的位置就更高了。有一首“花兒”唱道:“花兒本是咱心裏話,不唱是由不得自家。刀刀拿來把頭割下,不死還是這個唱法。”這首“花兒”極為流行,道出了穆斯林對“花兒”的深厚感情。
“別嚎了!唱你爹的?!”從隔壁一個較大的篝火旁,傳來了一聲粗野蠻橫的喝罵。
歌聲戛然而止,眾多的眼睛朝同一個方向看去。一個身材高大而壯實的漢子正扶地站起,黝黑的方臉盤上,一撮二寸多長的山羊胡子不住地顫動,尖尖的鷹鉤鼻子上方,兩隻利眼在暗紅的篝火映射下,閃動著亮光。
“你們還有心思唱?唱個?!再唱老子都把你們給砍了!”這是旅長韓起祿。韓起祿是騎五師騎兵第二旅旅長。25日夜,紅軍於虎豹口渡河,防守於虎豹口西岸中和堡的韓起祿旅二團的馬顯圖營一觸即潰,營長本人也於當夜失蹤。韓起祿旅司令部駐三角城,距中和堡十二三公裏。當他接到紅軍渡河報告後,在一紙命令拚死抵抗的同時,勉強派出一個騎兵營增援。騎兵營碰到逃跑的馬顯圖殘部,聽到紅軍勢不可擋,未敢再前進一步。潰兵們說:“紅軍大炮一響,嚇得人眼睛看不見了,耳朵聽不清了,究竟紅軍是啥樣子,還沒有看到!”潰逃士兵驚慌失措,談虎色變,增援部隊聞風而止,畏縮不前。軍情緊迫,身為旅長的韓起祿,隻得急忙收拾旅司令部的大車、帳篷、炊具、行軍馬槽,以及攜帶的糧秣等等,準備逃跑,無暇顧及前方戰鬥。韓起祿以往在三角城騎高頭大馬,或駕著摩托車,帶著一長串鷹犬似的衛士,在防地往來兜風的驕橫勁,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26日晨,韓起祿已率領倉皇間從三角城拉出的旅司令部,逃到中和堡以北10多公裏的大道上。他稍作鎮定,還想觀察一下紅軍的渡河情況,登上高地,被嚇呆了:“過來了,又一船過來了……”他雙手顫顫巍巍地舉著望遠鏡,斷斷續續、語不連貫地報著一個又一個數目。更使他恐駭的是,黃河對岸還有數不清的紅軍的列隊,無數紅旗隨風飄動,在陽光照耀下如火焰般燃燒。
還在幾天前,有人曾擔憂地問韓起祿:“紅軍神勇非凡,倘若大隊人馬同時搶渡,你每一據點隻有20支槍如何應付?後備40騎緊急時即便飛怕也無用。”韓起祿的回答輕蔑而幹脆:“你們根本不懂軍事和打仗的事。”麵對紅軍渡河的嚴整和浩大的聲勢,譏笑他人不懂軍事和打仗的韓起祿膽戰心驚,懊喪氣餒,倉皇逃到吳家川,遇上了馬祿的援兵。
“韓兄,快坐下。跟尕娃們值不得發火。”說話者拉了拉韓起祿的皮袍下擺。他是騎兵第一旅旅長馬祿,率部增援河防,亦進至吳家川。
“韓兄,紅軍雖已過河,但我們的人傷亡不大,還可重振旗鼓與紅軍決戰,隻是師長那裏,怕老兄日子不好過啊!”馬祿笑嘻嘻的。
“有什麼不好過的?紅軍那個架勢,誰能擋得住?就是師長自己來,也是幹著急沒治!”韓起祿微露怒容,悻悻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