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形成了近戰、夜戰、奔襲、伏擊、迂回、猛打猛追等戰術特長。揚長避短,才能百戰百勝。但西路軍受製於任務、地形、作戰形式和騎兵為主的作戰對象,使這些戰術特長,無從充分發揮,以奏奇效。就拿對付敵人的騎兵來說,我們一無機炮火力,二無伏擊陣地,三無大量騎兵。優勢裝備的敵人,瞬間蜂擁而至,倏忽一嘯而去。你想打個殲滅戰,談何容易!敵人進攻,我軍多用大刀同敵拚殺,消滅一個騎兵,往往要付出兩三個人的傷亡代價。敵人敗陣後一溜煙跑掉,我們幹瞪眼。你用小部隊追擊,人家能殺“回馬槍”,用大部隊追擊,陣地就保不住。“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軍的戰術特長失去用武之地,優勢難以發揮,受製於敵,便是在所難免的了。
凡此種種,都是西路軍喪失戰場主動權的根由所在。
第三,機斷專行問題。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古話,指的就是軍事指揮上的機斷專行問題。寓於其中的經驗教訓,不知是用多少人的流血代價才換來的。對於一支獨立作戰的軍隊來說,指揮員能否根據作戰任務和戰場情況,機斷專行,靈活製敵,往往能對戰局發生決定性的影響。戰場實際紛紜複雜,千變萬化,許多重大問題,要靠身臨其境的前線指揮員隨機應變,“先斬後奏”,果斷處置。駕馭戰局,指揮戰爭,如果不敢從實際出發,獨立判斷情況,下定決心,而是翹首望天,一切唯上,這叫盲目性、機械性。要想不受戰爭實際的懲罰,是不可能的。
西路軍的失敗,與戰場指揮上的缺乏機斷專行,密切相關。造成這種狀況,有兩方麵的原因。
一方麵,上級統得過死,未給戰場最高指揮官以應有的自主權。西路軍雖擔負著一個獨立作戰方向的戰略性任務,但每一步行動,均須請示報告,不折不扣地照上級指示去辦。上麵叫往西就往西,叫往東就往東,叫停就停,叫走就走,指揮員毫無機動自主的權力。有些指示明明行不通,但不問實際情況如何,硬要下麵貫徹執行。尤其是河東紅軍的戰略行動部署,既不向西路軍通報,又要求西路軍配合,令人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古人說:為將之道,“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蘇洵:《心術》)。這話很有道理,所謂“理”、“勢”、“節”,指的就是全局性的東西。指揮員駕馭一個獨立作戰方向,不了解全局形勢,不明白局部戰爭同全局戰爭的關係,打的便是糊塗仗。難免如墮五裏霧中,暈頭轉向,縮手縮腳,無所適從,豈有應變自如,“不屈”、“不沮”、“不窮”之理?
另一方麵,西路軍一把手陳昌浩思想上有包袱,患得患失,當斷不斷。他是軍政委員會主席、政治委員,有最後決定權,對西路軍的行動,能起“拍板”的作用。但是,這個同誌的精神狀態,很不理想。原因是他在紅四方麵軍南下期間,一度支持過張國燾的分裂主義,後見共產國際不承認張國燾的那一套,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包袱沉重,不易解脫。他曾向我流露過:南下的事,共產國際肯定對四方麵軍另有看法。為了四方麵軍的前途,今後應唯共產國際和黨中央的意見是從。陳昌浩同誌願意改正錯誤,緊跟中央,無可非議。但是,作為一個黨的高級幹部,決不允許夾雜某種個人得失或山頭主義的情緒在內。黨內鬥爭嘛,誰能一貫正確?犯了錯誤,該檢討就檢討,該工作就工作,沒有必要迫不及待地去表白自己,洗刷自己,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在西路軍期間,陳昌浩自始至終以緊跟中央,“回到”正確路線上來而自居。對於上級的指示,奉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簡直到了一切“唯上”的盲從地步。至於敵我力量對比如何,戰場實際如何,哪些行不通的指示應向上級反映,哪些事關全軍命運、戰局勝負的問題需要機斷處置,則一概置之腦後。我們之間的兩次爭論,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不僅不反躬自省,反倒要對我“開展鬥爭”哩!結果,使西路軍失去戰機,作繭自縛,步步被動,直至不堪收拾。我作為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路軍總指揮,雖向上級和陳昌浩提出過不同意見,但不無顧忌。特別是在受到中央指責的情況下,心情憂悶,不想吭聲,縮手縮腳,教訓是很深刻的。
西路軍的失敗,發生在西安事變後的複雜曆史關頭。這也是蔣介石利用和談,玩弄兩麵手法,乘機加速消滅紅軍力量所致。事實證明,想通過談判,要蔣介石製約“二馬”,保存西路軍,是不現實的。革命力量的生存和發展,必須放在依靠自己、依靠人民的基點上。“反動勢力對於人民的民主勢力的原則,是能夠消滅者一定消滅之,暫時不能消滅者準備將來消滅之。”(《毛澤東選集》第1080頁)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階級鬥爭的規律使然。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西路軍的失敗,雖是黨在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戰爭過渡時期遭受的一次嚴重挫折,但由於黨的全局路線是正確的,因而終於衝破重重困難,贏來了全民族“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嶄新局麵。曆史的潮流不可阻擋。一個偉大鬥爭時期的新曙光,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英勇紅軍,將在民族革命鬥爭的烈火中,經受更為嚴峻的鍛煉和考驗,領導全國人民,打敗日本侵略者,解放全中國。
(引自徐向前《曆史的回顧》中《血戰河西走廊》一章,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10月第1版)
李先念:西路軍自始至終都是在中央軍委領導下進行作戰的1936年10月下旬,紅四方麵軍一部西渡黃河及後來成立西路軍的問題,當時是怎樣決定的,過去我也不那麼清楚。前幾年,中央文獻研究室為了係統研究毛澤東思想和黨的曆史,把過去毛主席的文稿和發的電報都彙編起來了。從這個時期中央和中央軍委發的一係列電報來看,這段曆史事實是清楚的。四方麵軍一部西渡黃河,奪取寧夏,及在甘西開辟新的革命根據地,打通國際路線,這是中央根據形勢的發展,經過反複醞釀後作出的決策。這個決策是中央建立陝甘寧根據地戰略部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1936年5月東征回師後,從中央安排來看,不僅四方麵軍一部要過黃河,一方麵軍也要過黃河。比如1936年6月底,當時二、四方麵軍還在甘孜、道孚,尚未到達會寧的時候,毛主席6月29日給彭德懷同誌的一份電報(即《關於打通蘇聯及其道路、時機問題》的電報),就提出了奪取寧夏或甘西,打通蘇聯的問題了。會寧會師前後還有一係列電報,說明四方麵軍一部是奉中央命令西渡黃河的。後來的西路軍也是中央命令成立的。西路軍自始至終都是在中央軍委領導下進行作戰的,重大軍事行動都是中央決定或經中央批準的,並不是執行的張國燾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