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拉嚇一跳,揮揮手就已經哽咽了,想甩開安娜逃離,但安娜擁著她的肩膀大聲說:“告訴我,你怎麼了?”
勞拉雙眼蒙矓,像被安娜的聲音叫醒了一般,她盯著安娜的眼睛,一瞬間淚水湧動,抱住安娜,泣不成聲:“怎麼……會是……這樣?”安娜似乎有所察覺,沒有繼續問,隻是安靜地抱著她,聽著她的哭聲和夾雜在哭聲中的不明詞彙……等勞拉稍微平靜了一些的時候,她扶勞拉坐在椅子上,接過勞拉手中的診斷書仔細看著,安娜終於明白為何勞拉瞬間崩潰了。勞拉得了惡性腦瘤。如此健康明媚的女子聽到這個診斷的時候,內心的支柱轟然崩塌,勞拉靠著椅子坐了很久,才緩過神來。
勞拉突然起身拉著安娜說:“走吧,回家!”
安娜跟著勞拉離開了醫院,一路上在車裏她們都沒有說話,但是安娜牽起勞拉的手,對著她露出平和的微笑,勞拉也微微點頭示意還好。昆明的夕陽有時特別張揚,就像為整個城市加了一片橙色的濾鏡,焦灼熱烈擾亂內心。
她們回到家,進門的時候隋安已經接回放學的大山、小山,隋安看見兩人很疲倦的樣子,趕緊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勞拉很疲倦,沒有回複就走進了房間,隋安跟著走進去了。勞拉進入房間後想盡力保持鎮定,但還是在說出幾個字後流下了眼淚,隋安二話沒說就把她一把擁入懷抱,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說自己得了惡性腦瘤。隋安故作鎮定地吸了口氣,緊緊地擁抱了勞拉。
當他們兩個人麵對生活突如其來的打擊時,安娜陪在大山、小山身邊,她認為眼下幫助他們最好的方式就是照顧好這兩個孩子。安娜為他們端上了晚餐,安靜地看著他們吃。大山眨著眼睛問:“你不餓嗎?”
安娜摸摸他們的頭說:“我晚一點再吃。”
那天晚上,整個家異常安靜,就像龍卷風的中心,暫時享受瘋狂席卷之前的寧靜。麵對生活嚴厲殘酷的一麵,很多時候人們都需要勇氣。
雖然勞拉很想留在中國陪在孩子們的身邊,但是她不想讓孩子們接受這樣的事實。於是,隋安背上包裹,帶著勞拉飛往法國的海島進行療養。
離開之前,勞拉十分真誠地向安娜表示感謝,她沒辦法帶走大山、小山,隻能讓安娜照顧他們。安娜送他們到機場的時候,沒有說很多話,隻是握住勞拉的手說:“我會照顧好他們的。”沒有過多的淚水或者矯情的感謝,一如既往,勞拉很幹脆地抱住安娜,在她的耳邊說了句:“謝謝你,安娜。”登機前,勞拉回頭對著安娜笑了笑,豎起大拇指,她的臉上還是勇敢燦爛的笑容,揮手道別後走進通道,登上飛機前往法國。
安娜很悉心地照顧大山、小山,很早醒來就為他們做早餐,接送他們上幼兒園,為他們洗衣服。偶爾,大山和小山也會問起:“爸爸和媽媽去哪裏了?他們不想念我們嗎?”
安娜就告訴他們:“他們去旅行了,旅行的地方很遠,信號不太好。”然後大山、小山在別人問起的時候會說:“他們去旅行了,去了很遠的地方。”
半年多的時間,安娜一直在中國照顧兩個孩子,隋安陪伴勞拉度過了她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安排完葬禮後他又在勞拉生活的村莊整整待了三個月。隋安跟著葡萄莊園裏辛勤勞作的人們一起工作,他仿佛把所有的沮喪和傷痛都融化在汗水裏。他給安娜打電話,除了幾次深夜難以抑製的悲傷外,沒有多餘的哭訴。安娜每一次都會發給他大山、小山的照片,用溫暖的陪伴治愈著這個家庭。
半年後,隋安回國,在機場迎接他的是安娜、大山和小山。隋安出現在三個人視野的一瞬間,大山、小山衝過去緊緊抱住他,小山哭著說:“好多次眼淚都自己掉了,爸爸我好想你。”隋安順手抱起哭鼻子的小山,另一隻手牽著大山朝著安娜走過來。
“好長時間不見,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隋安很溫柔地說。
安娜微笑著說:“你回來了就好。”
隋安回來後一直忙於旅行社的事情,不再提到勞拉。安娜看得出來,隋安心中一直有惦念,但從來不說破。大山、小山偶爾問起,他便告訴孩子們,媽媽還在很遠的地方。
安娜繼續陪在他們身邊,但是她一直沒有把自己的情感說出來。有一天隋安把大山、小山哄睡後,他坐到庭院裏喝著啤酒,安娜看著他孤單的背影,就在他身邊坐下了。
“還好嗎?”安娜問起。
“還好,工作很忙碌,他們兩個也還需要人照顧,多麼期待自己有個分身。”
“不是還有我嗎?”安娜笑了笑看著隋安。
“……其實,安娜,我知道你一直守著我們身邊……我隻是覺得你該有更好的幸福。”
“守著在乎的人就是幸福。”安娜說完看著隋安,她第一次說出了“在乎”,無意中傳遞著自己的感情。
“可是……”
“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但是我也喜歡勞拉,我不想傷害你們的感情。我很喜歡中國女性對愛的方式,靜靜守護著就很好。其他的,我從來都沒有奢望過,我希望你懂,也希望你不要有壓力。”安娜一股腦兒都說出來了。
“這個時間我還沒有平複好自己的心,不知道你是否還能再等待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懂,所以我一直沒有說什麼。”安娜說完,靜靜坐在隋安身邊。
隋安看了看安娜,然後歎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安娜!”
那天晚上過後,隋安也漸漸感受到了安娜的傾慕。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年之後傳來消息,隋安和安娜正式交往。隋安為安娜準備了一次驚喜求婚,是他們再一次帶團到香格裏拉的時候,隋安提前在橋的那頭準備好了鮮花和戒指,他等著安娜和隊員走過來的時候,用鮮花迎接了安娜,他沒有過多說話,隻在跪下的時候說:“你一直是懂我的,很感謝你一直在我身邊,請你嫁給我!”安娜出乎意外的驚喜,她點了點頭。隋安起身就把安娜抱起來轉了好幾圈,然後吻了她。那天在他們身邊見證求婚的人都很欣慰,人們一直都感受得到安娜對隋安的愛。那時他們終於勇敢麵對彼此的內心,眼眸中是對方唯一的影子,甜蜜四溢。
在為隋安和安娜籌備婚禮之前,我還見過他們一次。那是在姐姐家,他們要離開昆明前,四個人一起來到姐姐家拜訪。他們來之前,姐姐忙前忙後準備了大山、小山喜歡吃的中國菜。因為隋安和安娜時常出差,多數時間大山和小山是在姐姐家度過的,所以大山、小山會叫姐姐“院長媽媽”,讓姐姐覺得很溫暖。
那天,隋安戴著黑色眼鏡,身穿軍綠色旅行外衣、白色襯衫、黑色褲子、黑色運動鞋。他一點都不像東北大漢,倒像學識淵博的學者。大山、小山有著很類似父親的鼻梁和下巴,他們柔柔金黃的毛發,讓兩個人看起來活潑可愛。安娜瘦小嬌弱,身著黑色外套,穿著樸素的牛仔褲和白板鞋,帶著一頂棒球帽,帽子下是嬌小柔美的臉龐,像朱麗葉·比諾什一樣清秀。她一直帶著大山、小山,跟他們兩個玩耍,隋安跟家裏人坐在一起,聊著生活瑣事。
一頓溫馨的晚飯後,他們揮手告別,看著他們一家四口離去的背影,我跟姐姐說:“孩子很有修養,安娜帶得很好。”
姐姐說:“是啊,每一次來家裏住的幾天,大山、小山都很乖,午睡的時候他們不用大人叫,自己脫了衣服疊好放在床邊,就入睡了。大概半小時後自己就會醒來。他們也不哭,也不鬧就靜靜躺在床上玩耍或者看書,等著旁邊大人醒來才開始歡騰。”
她繼續補充說:“現在有人問起媽媽在哪裏,他們就會說住在很遠的地方。好在安娜一直守護著他們一家人,一個柔柔的女子,還懂得心疼這一家子,她和隋安在一起真好。”
那次相見之後,過了很久,我偶然聽姐姐說隋安和安娜要舉行婚禮,正在籌備,就主動為他們提供服務。再見麵的時候,安娜已經不是當年稚嫩的青春少女,大山、小山也不再是帶著滑板的孩童,隋安倒還是休閑運動的紳士。
我喜歡用“靜默”來串起他們的婚禮,安娜靜默守護著他們,治愈了這家人的內心;勞拉靜默而去,祈禱美願延續;隋安靜默感恩人生的際遇,承擔起身邊每一個人的幸福。“靜默”是最深的守護。
看著安娜走過水池邊,她穿著白紗的倒影很嫻靜,幸福漫溢。晚宴沒有花哨的布置,都是白綠花卉搭配了一些黑色緞帶,清麗卻時尚。黑色緞帶寓意愛的深情與沉默,白綠花卉給人以寬和包容寧靜之感。
那場婚禮沒有感人的告白和冗長的儀式,他們隻是靜靜燃起蠟燭,共同點亮象征家庭結合的蠟燭。隋安向每一位來賓致以感謝,最後他握住安娜的手說:“我想勞拉會感謝你來到我身邊,我真的慶幸你來到我生命的每一天,沉默且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