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順利嫁給所愛的人,那個最後挽著你走進婚禮的人也許是你未曾想到過的。然而,禍福總是相依,愛情世界裏也有同樣的禍福轉換,幸福與否就看你如何看待命運的饋贈。
在他們舉行婚禮之前,我隻跟他們見過兩次麵。第一次來的時候,她身著白色緞麵的燈籠袖裙子,麵色略顯憔悴,可以看出她出門前精心化了妝容以掩飾眼角的疲倦。她的每一件飾品都精致且低調華美,無論是耳邊的珠花、手腕的玉鐲還是The Row的單肩背包,都展現著她的雅致品味。她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眼睛,微微的單眼皮,眼睛不大卻很秀美,眼眸中的清麗仿若存了一個江南,但不時會出現一絲落寞,迷離且憂傷。
他穿著筆挺的正裝,第一次來的時候上身是淺藍色的襯衫,下身是白色豎條紋的西褲。他開朗大方兼具沉穩的氣質,談吐自如幽默風趣。在跟這對新人溝通的過程中,新郎提供的參考意見比較多。他要求大氣端莊的場麵,建議以白色為基調,辦一場聖潔端莊的傳統婚禮。
當我們問起兩位新人是否要在婚禮中呈現愛情故事,或者是否在主題流程方麵參考愛情記憶製造一些亮點時,他看了看身邊的新娘,新娘一言不發,更加淡然地看著廳裏的花束。於是,他很平靜地說:“我們的愛情很簡單,沒有太大的波瀾,是我主動追求我太太的。”
一般在這個時候,我們總會忍不住追問:“決定相守那一刻是怎樣的呢?”在多數感情中,細水長流是一種溫暖,但是求婚的瞬間通常讓人記憶更加深刻,那個時刻經常成為婚禮的主題或者主線,所以每一次我們都會追問。
他低頭思慮片刻,抿嘴之後說:“時間到了,就會在一起吧,沒有什麼特別的時刻。”
我們很尊重他們不想談論感情的意願,話題就轉向宴會的色調、鮮花、音樂這些細節的選擇上了。第一次見麵,新郎主動提供的意見多一些,新娘則一直保持沉默,偶爾點頭,從沒有積極參與。
過了三個月,他們來確定最終方案,這是第二次見到她。這一次她穿了一件簡潔的黑色毛衣和休閑牛仔褲,尖頭黑色高跟鞋很別致,她搽著正紅色的口紅,被風吹亂的隨意卷發披在肩膀上。稍微濃一點的妝容讓她看起來精神了一些,但是眼角含著淚水,仿佛是呼之欲出的悲傷或者是秋風帶來的濕潤。
這一次的溝通,我們沒有提及兩人的感情問題,隻專注於宴會方案。方案很快就確定好了,新郎匆匆忙忙離開,要趕往下一個會議現場,新娘坐在沙發上稍事休息等待司機趕來接她。她突然說:“能不能放一些婚禮現場的視頻,我想簡單看一看。”
我們趕緊為她播放了幾個婚禮現場的視頻影像,對於每一個視頻我們都會為她介紹這對新人的故事和宴會創意點。她很安靜地坐著,看著,聽著,看到有一對青蔥校園情侶的微電影,其中有一段情節講述兩人翻牆逃課,看到這裏,她終於笑了。
她看那一對新人的婚禮時非常入迷,在兩人講出愛情誓言的時候,她甚至動情落淚了。我們一直以為她對婚禮沒有向往,但現在卻覺得她還是有柔情的一麵。臨走之前,她悄悄跟我說:“我想請攝影師和攝像師在婚禮現場不要拍到我的正臉,我不太願意出鏡。”我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在婚禮前還特地叮囑了攝影師和攝像師。
婚禮那天我們很早就到新人家靜靜等待,她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已經穿好婚紗了,黑紗腰帶還沒有捆綁,就那麼隨意地耷拉在腰間,頭發鬆散淩亂。她光著腳丫,手上提著金色高跟婚鞋。她仿佛還沒有睡醒,顯得很慵懶。隨後,她坐在鏡子麵前看了看自己的皮膚,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慢慢地說:“請化妝吧。”化妝師打開化妝箱子拿出用具開始為她化妝。她始終沒有對妝容發表過任何意見,顯得毫不在意,一直保持著讓自己舒適的休息狀態。
等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她睜開眼睛,站起來,對著鏡子看看,然後扭動一下脖子,放鬆片刻後穿上了高跟鞋,然後問:“是不是快要出門了?”
“新郎車隊快到了,你要回到房間中,坐在床上等待。”我說。
這個時候新娘的母親走過來了,她拉著新娘的手,端詳片刻說:
“我的漂亮女兒今天要出嫁了。”
新娘沒有太多的回應,隻是稍許不耐煩地說:“你巴不得我快點走,我也期待快點離開這裏。”
她母親被噎住了,沒有多說一句話,捋了捋新娘臉邊的頭發,看了看她不耐煩的表情,搖搖頭走開了。新娘的父親站在樓梯上看見這一幕,轉身回了自己的書房,直到新郎來的時候才出現。
新郎帶著伴郎們一擁而入,遭遇了一些簡單的堵門遊戲,伴娘們很俏皮,從廚房拿出油鹽醬醋茶混合在一起,送到伴郎和新郎麵前,讓他們將滿滿一碗一口喝完。伴郎們看了看對方,誰都不樂意,新郎走到前麵,端起那隻大碗,一口喝完,臉上現出複雜的表情,皺了皺眉頭後,說:“可以上去了吧!”然後帶著伴郎們衝上樓梯攻占了新房。在眾人的簇擁下,新郎手拿捧花單膝下跪,將手中捧花送到新娘麵前,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他問:“願意嫁給我嗎?”
我其實很擔心新娘會讓整個現場熱烈的場麵戛然而止,但是沒想到她溫柔地回答說:“我願意。”雖然沒有喜悅充盈眼眸,但至少讓外人看起來這個現場還是有兩情相悅的感覺。新郎抱起新娘帶著歡呼的人群從樓梯上下來,來到廳正中間,新人跪在新娘的父母麵前,獻上清茶和米酒湯圓,父母給新人紅包。新郎一直很欣喜地參與其間,新娘卻略顯冷靜和疏離。新娘給父親獻上茶的時候,父親說話了:“齊嫣,嫁出去就好好地居家,早日讓魏武家添子添福。”
新郎怕新娘冷場就很快接上嶽父的話:“感謝父親的祝福,我會讓她幸福的。”
新娘的父親看了一眼不說話的女兒,然後轉過頭對著女婿露出笑容。
整個接親儀式都讓人捏了一把汗,新娘和父母之間緊繃的張力讓人很不自然,從新娘家出來後,人們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出完外景後,驅車前往酒店,賓客已經等候多時了。
宴會最令人心醉的是就緒的一刻,所有燈都亮起,整條通道花香四溢,布景的白色綢緞端莊聖潔,剔透亮潔的玻璃杯、整齊擺放的餐盤、放射狀典雅的白蘭桌花……讓每個步入宴會廳的人都會感受到浪漫與唯美。所有人都在期待她走進來的那一瞬。
那一天她沒有不自然,因為不太在意的隨性讓她反而落落大方。她隨著父親走到通道末端,接過新郎手中的捧花後,跟著新郎走上舞台。新郎魏武說完感謝全場來賓的致辭之後,轉身對著新娘齊嫣說:“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對我的感覺,我相信命中有一些相遇和守護是注定的,我能做到的是讓你守護你的內心,我來守護你。感謝你成為我的妻子。”
齊嫣抬起頭稍許訝異地看著他,魏武看著她暖暖地笑了,擁她個措手不及,在魏武的懷抱裏齊嫣有些驚訝和慌張。在場的來賓沒能從後台看見齊嫣的表情,他們以為這是擁吻的高潮,熱情鼓起掌來。擁抱結束後,魏武牽著齊嫣走過通道,退場去更換敬酒服。
走出宴會廳時,齊嫣呆呆地看著魏武,魏武隻是微微笑了,然後伸出手來摸摸她的臉頰,溫和地說:“快去換衣服吧,後麵會很累。”說完自己跨步走開了,倉促地走向更衣間。齊嫣有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直到伴娘催促她,她才快步走入更衣間更換紅色敬酒服。
喜宴的場合其實非常折騰人,新人換妝三次後還要一一敬酒。魏武精力充沛,但是齊嫣是勉強支撐的。全場敬完酒後,魏武跟幾個親密的朋友開了個新的酒局,齊嫣已經半醉了,努力站著,突然很想嘔吐,快忍受不了的時候我攙著她往洗手間走。
她嘔吐完畢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我想扶她起來,看見她滿臉的淚花。我便有些擔心地問:“你還好嗎?”
她蒙蒙矓矓地看著我說:“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他……”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拽起來,攙扶她走到新房裏。此刻新房隻有淩亂一地的紙屑和散落的衣物。我扶她坐到床上,為她墊了一個枕頭,讓她安穩靠著,她看著我,我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這畢竟是我第一次遇見這種突發狀況,之前她不是很愛說話,我怕這種場合有些尷尬,就隻好問她:“你需要喝水嗎?為什麼哭了?”
她說:“魏武剛才的話讓我陷入……很難受的感覺。你試過要強迫自己把最愛的人忘記嗎?那種徹底、絕望、幹幹淨淨的忘記嗎?不是因為失戀,就是因為不能在一起,你眼睜睜看著他從你身邊被帶走,撕裂的分離……”
她像是沉默了很久,突然間想找人訴說什麼,就像一個人黑夜中走過漫長的沙漠,突然間看見篝火和一位陌生人,也許沒有未來,不如跟這個陌生人訴說一生中最美和最遺憾的事,在廣袤星空下,紅塵幾許與君分說。
我通過她的敘述走進一段差點就塵封的往事。
齊嫣的父親對她的教育非常嚴厲,因為家裏世世代代都從商,所以父親很謹慎地教育孩子。每一步都會為她安排好,她生下來命運就注定是什麼樣子。小學的時候,她必須考好,不然父親會很長時間都不理她,而且眼神中都是失望的表情。她從來都不曾擁有和父親牽著手散步曬太陽的記憶,記憶裏隻有冰冷冷的責怪和嚴厲的訓斥。父親規劃好她要去哪個幼兒園、哪所中學、哪位是她的班主任、哪位是她的同桌,就連選擇文理科都是既定的。
她可以跟小夥伴痛快地玩耍,但絕對不能在閨蜜家過夜。她可以跟朋友一起去旅行,但朋友必須是父親挑選過的。父親忙完各種事情之後,一定會跟老師詢問她在班上的情況。她的母親從來都隻會聽從,不會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她的母親忙著跟其他人的母親攀比,孩子是否乖、成績如何、最近老公是否又高升。母親很早就強調她未來的男朋友必須是有錢或者有權的,不允許她隨意交往男生。
高中的時候,她交往了一個很可愛的男生。這個男生喜歡踢足球,愛在晴朗的日子奔跑在綠茵地上。這個男孩送過卡片給她,也送過鮮花,還經常送她回家。兩人通常走到巷口就停住——恐怕被她家人發現。她很開心這樣的陪伴。
直到有一天,父親回家早了一些,在路口看到兩人手牽手,父親下了車,讓她回家去,她不肯,父親就讓司機強行把她拖進去了。
她被帶到家裏的時候又哭又鬧,掙紮著想往外跑,但是被家裏的司機和保姆們攔住了。後來再去上學的時候,這個男孩都離她遠遠的。她攔住問他:“我爸爸那天對你說什麼了?”
他低著頭:“請你讓開好嗎,我們就當陌生人可以嗎?”
她還是倔強地問道:“他究竟說了什麼?我還是我,不是他一個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