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切的積累隻為一個幸運的瞬間(2 / 3)

但是何歡沒有任何選擇,孤身一人的她隻能越挫越勇,她隻能掙紮著前行。她很快整理好財務,變賣了自己的房產,隻提著一個行李箱來到醫院。她不知道能不能從這裏再健康地走出來,但是她想最後一搏。

她提著箱子走進醫院,對前台護士小姐說:“您好,我準備辦理入院手續。”

護士小姐說:“您好,請問您為哪位親友辦理?”

何歡很誠懇地看著護士小姐,冷靜地說:“為我自己。”

護士身邊的男主治醫生聽到後,抬起頭看了看何歡。這位主治醫生叫作翁一凡,是醫院裏的年輕醫生,剛剛學成歸來且對病人嗬護有加。翁一凡快步走過來,對何歡說:“何小姐,你檢查的那天我們見過,我叫翁一凡,是您上次的檢查醫師,您的病例在我這裏,請跟我來。”他示意何歡跟他走,然後又對身邊的護士說:“珍妮,煩勞您一會兒幫這位小姐辦理一下入院手續,好嗎?”

珍妮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何歡要了身份證等證件開始辦理入院手續。

翁一凡帶著何歡朝自己的辦公室走,醫院透亮的通道幹淨整潔,彌漫著醫院藥劑特有的氣味。翁一凡步履穩健,一米八的身高,步子邁得很大,一米六的何歡很費力地跟著走,不時需要小跑幾步。何歡跟不上,停下來說:“翁醫生,能否稍微慢一點,您的步子比較大,我追趕有些吃力。”

翁一凡回頭看著何歡,低著頭笑了:“來醫院檢查那天,你跑得可快了,我都幾乎追不上。沒想到今天你走這麼慢。”

何歡回憶起當時到醫院檢查的畫麵,當時她很惶恐,根本記不得醫生的模樣,她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感覺裏:我要活下去,要奔跑,朝著有光的地方奔跑,如果跑過去就溫暖了。她的人生一直是這樣,從來沒有停下來過。

何歡隻隱隱約約想起當時的一些畫麵,她不好意思地說:“翁醫生,不好意思,當時有點恍惚,根本記不住細節,隻想著要活下去。”

“我記得,你是一個很堅強、有著強烈求生意誌的病人。我有一些病人在進入醫院之前,內心就崩潰了,你還是那麼勇往直前,這種求生且穩重的意念讓我很驚訝。”翁一凡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何歡。

何歡冷靜地笑了:“習慣了。”

翁一凡回頭繼續往前走,比剛才慢了一些,他帶她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後為她專業講解如何治療、整個流程是怎樣的、期待何歡能夠配合些什麼。說完這些之後,翁一凡問了一句:“你的親人近期應該可以過來照顧你吧?這段時間你非常需要他們,請盡早通知他們過來。”

何歡說:“我是孤兒,且剛離婚沒有孩子。”或許是職業習慣,或許是與人交往讓她很疲倦,她心直口快地說了,絲毫都沒有遮掩這些事實。

翁一凡本來想要給何歡安慰,但是看見何歡那麼幹脆果斷,他努努嘴說:“也好,赤條條無牽掛,你真的很特別。”

何歡笑了:“我大概就是向死而生吧!翁醫生,我想我的病房應該已經安排好了,我想去整理一下,那我先走了。”

“好的,明天見!”

何歡起身離開辦公室,前往護士台詢問自己的病房安排情況。她因為沒有親人的護理,所以被安排住進了有特殊護理的病房。她穿上淺藍色病服,靜靜躺在床上的時候,才卸下所有的盔甲,平靜自己的心緒之後,閉上眼睛任憑腦海中的畫麵隨意浮動。

她腦海中回顧著過往:回憶柳茹嫻靜地踏著縫紉機,會追問她餓沒餓,然後用手輕撫她紅潤的小臉蛋,她總是說不餓,因為她想做一個最聽話不麻煩人的孩子;她也想起了19歲的時候,在一個清晨她帶著一捧鮮花坐在柳茹的墓前,說著:“如果你看見現在的我,是不是覺得很安慰?”她想起曾爺爺帶著她坐敞篷自行車,遊覽北京故宮周圍,那時夏天柳條隨風飄動,護城河裏波光粼粼,她第一次吃了冰糖葫蘆;她也想起曾爺爺的兒子進門看著她的眼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錯誤應該立即消失一樣,曾爺爺把她護在身後說:“你可曾想過,她也是被拋棄的人,跟我一樣!”她想起屈奇投進一個籃球總會朝著她眨一下眼,然後笑得很燦爛;她也想起混跡高端場所看起來很儒雅的屈奇,骨子裏透著追名逐利的貪婪讓她反感……一切的一切居然那麼清晰,想著想著她累了,枕著眼角的淚水睡去了。

翁一凡忙完手頭所有的事,心中總覺得還有什麼掛念。他翻看自己的工作日記,上麵最後一欄寫著“看望新病人何歡”,何歡如此冷靜且坦率,這樣的性格讓他印象深刻。那個女子心中燃燒的希望如此強烈。何歡身上既有對死亡毫無畏懼的勇敢,也有對生存竭盡全力的掙紮,內心是如此堅韌,翁一凡對何歡產生了好奇感。他問了前台何歡的情況,珍妮說:“很穩定,剛剛入睡,翁醫生。”

“好好照顧她,珍妮,注意晚間的情況,數據要記錄清楚。”

“會的,翁醫生!”珍妮很認真地回複一凡醫生。

翁一凡推開病房的門,輕輕走了進去,看了一下何歡身邊各種儀器的參數和床頭的記錄。然後俯下身靜靜看著這個女子,淺淺的暖光投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呼吸均勻,睡得很安穩,隻是眼角有淚痕。翁一凡下意識幫她拉了拉被子,輕輕關上門離開了。

翁一凡在回家的路上多了一點心事——她居然沒有親人而且還離婚了,在這個城市還有這麼孤獨的人。

翁一凡一直以為自己才是最孤獨的,父母離異之後沒有人願意照料翁一凡,他自小就跟著外婆長大。後來疾病帶走了最親密的外婆,翁一凡下定決心要做一名醫生,希望能夠減少病人的痛苦。他非常努力,一邊打工一邊上學,再辛苦都不願放棄,懸壺濟世的慈憫之心讓他一直專注於醫學研究。與何歡有種類似遭遇的翁一凡,對何歡產生了同情心。

第二天,翁一凡一到醫院,就去看何歡,但是何歡沒在房間,病床上隻有散亂的被子。他在醫院大大小小的角落裏尋找何歡,庭院中的花圃、醫院的食堂、可以看見寧靜湖泊的小亭子……這些地方都沒有看到何歡。他想到了醫院的樓頂,病人們總愛去那個地方,在那裏可以俯瞰整個醫院,看得見湖泊、綠樹、鮮花,他爬上樓頂,果真看見何歡站在那裏,伸展著雙手看著天空。

翁一凡走過去,輕輕用手指戳了她一下,何歡有些被驚嚇到,回頭看是翁醫生就說:“原來是你啊,翁醫生。”

翁一凡問:“為什麼沒有呆在房間,正常的巡房時間快到了。”

“我想透透氣,坐在病房裏,周圍的一切無時無刻在提醒我,我是一個病人。”何歡看著遠方說,“走出來了,外麵還是那麼自然,天空還是這樣,日出還是這樣,人還是那麼匆忙……世界沒有什麼變化,隻是我多了一段遭遇,這樣想來什麼就變成一件小事了。”何歡說完看了看翁醫生。

翁醫生笑了:“本來就是小事,想開了什麼都是須臾一瞬。走吧,外麵風大,回房間吧。”說完翁醫生帶著何歡回病房了。

接下來的日子,是何歡經曆治療的最痛苦時期。化療讓她忍不住地嘔吐,她難以抑製從體內湧動而出的惡心感,每一次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何歡必須扶住門口的門廊才能讓自己安心站立。淩亂的頭發、身上不小心沾上的嘔吐物、口中難以除去的氣味……讓何歡陷入暈眩中。每一次嘔吐完,隻有掙紮著才能躺在病床上,靠著綿軟的枕頭的那一瞬間,何歡才感到安心。

有兩次,翁醫生無意中撞到何歡在嘔吐,他看著她的掙紮和痛苦,還有那無法擊垮的眼神,翁一凡產生了想要嗬護她的衝動。

稍後的日子,他有空了就來看何歡,他會帶著切好片的香蕉或者剝掉外殼的核桃來看她。而每一次何歡見到翁一凡都有一種親近感,何歡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在這種時候守護自己,一位陌生人的暖心之舉讓何歡很感動。

因為化療的緣故,何歡的頭發掉了不少,她想在頭發落光之前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她悄悄問翁一凡:“我能否溜出醫院,就一天而已?”

翁一凡很好奇地問:“為什麼想要溜出醫院呢?”

何歡指著腦袋說:“想給腦袋留個影。”

“周末我陪你出去吧,你身邊隨時需要有一個人照顧,如果暈倒了很危險。”翁一凡看著她笑了笑。

周末到了,翁一凡站在走廊等何歡,何歡出來的時候,第一次看見脫了白大褂的翁一凡。他穿著白色休閑長褲、深藍色的外套、條紋襯衫,整套衣裝搭配他略微白皙的膚色,看起來俊朗瀟灑。何歡有些回避翁一凡的眼神,略顯羞澀的何歡今天穿著平日最喜歡的套裙,The Row春夏款,藏藍色長裙,外麵籠了一層薄薄的藍色紗,手上拿著黑色錢包,顯得很動人。

何歡今天還特地戴了一頂黑色大簷帽,化了淡淡的妝。在翁一凡眼中,何歡沒有貌若天仙的美豔,卻是一種很倔強的韌性美,那種滲透到生命裏的厚重和無所畏懼的勇敢。這些都是他所偏愛的。

翁一凡帶著何歡到自己朋友的攝影工作室,他想給何歡一個驚喜。

何歡走進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繁花盛開的花園布景,正前方一個薄荷綠的畫框蒙上了一層薄紗,畫框前後是簇擁著的繡球花牆,椅子上放著一條抹胸魚尾的婚紗和一頂大帽簷白色紗質的帽子,燈光和攝影師都已經就緒。何歡有一些驚訝,她雙手捂住嘴巴,難以掩飾出乎意料的驚喜感。

化妝師為何歡打理了一下,然後把她稀薄的頭發塞進帽子中,盤成一個小發髻搭配白色帽子,點綴了少許白色花卉,用彩珠調整了麵部的亮度,提升蘋果肌兩邊的顏色。化妝師還特地為她選了一款玫紅色的啞光口紅,色彩靚麗不失青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