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我回答得那麼幹脆?因為我早就考慮過了呀,早就將仕途人生從我的人生“節目單”上刪除掉了呀!以後他再勸我時,我的頭腦幹脆“死機”了。
大約在我45歲那一年,陪諶容、李國文、葉楠等同行之忘年交到哈爾濱參加冰雪節開幕式。那一年有幾十位台灣商界人士去了哈爾濱。在市裏舉行的歡迎宴會上,台灣商界人士對我們幾位作家親愛有加,時時表達真誠敬意。過後,其中數人,先後找我與諶容大姐“個別談話”——懇請我和諶容大姐做他們在中國大陸發展商業的全權代理人。“投資什麼?投資多少?你們來對市場進行考察,你們來提議。一個億?兩個億?或者更多?你們隻管直說!別有顧慮,我們拿得起的。酬金方式也由你們來定。年薪?股份?年薪加股份?你們要什麼車,配什麼車……”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不由人不動心,也不由人不感動。
我曾問過諶容大姐:“你怎麼想的呢?”
諶容大姐說:“還能怎麼想,咱們哪裏是能幹那等大事的人呢?”她反問我怎麼想的。
我說:“我得認真考慮考慮。”
她說:“你還年輕,嚐試另一種人生為時未晚,不要受我的影響。”
我便又去問李國文老師的看法,他沉吟片刻,答道:“我也不能替你拿主意。但依我想來,所謂人生,那就是無怨無悔地去做相對而言自己比較能做好的事情。”
那一夜,我失眠。年薪,我所欲也;股份,我所欲也;寶馬或奔馳轎車,我所欲也。然商業風雲,我所不諳也;管理才幹,我所不具也;公關能力,我之弱項也;盈虧之壓力,我所不堪承受也;每事手續多多,我所必煩也。那一切的一切,怎麼會是我“比較能做好的事情”呢?我比較能做好的事情,相對而言,除了文學,還是文學啊!
翌日,真情告白,實話實說。返京不久,諶容大姐打來電話,說:“曉聲,台灣的那幾位朋友,趕到北京動員來啦!”我說:“我也才送走幾位啊。”她又說那一句話:“咱們哪是能幹那等大事的人呢?”我說:“台灣的伯樂們走眼了,但咱們也慚愧了一把啊!”
便都在電話裏笑出了聲。
有聞知此事的人,包括朋友,替我深感遺憾,說:“曉聲,你也把自己的人生搞得太消極太窄狹了啊!人生大舞台,什麼事,都無妨試試的啊!”
我想,其實有些事不試也可以知道自己的斤兩。比如潘石屹,在房地產業無疑是佼佼者。在電影中演一個角色玩玩,亦人生一大趣事。但若改行做演員,恐怕是成不了氣候的。做導演、作家,想必也很吃力。而我若哪一天心血來潮,逮著一個仿佛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就不撒手,也不看清那機會落在自己頭上的偶然性、不掂量自己與那機會之間的相克因素,於是一頭往房地產業鑽去的話,那結果八成是會令自己也令別人後悔晚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