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導演,也多次有投資人來動員我改行當導演的。他們認為觀眾一定會覺得新奇,於是有了炒作一通的那個點,會容易發行一些。
我想,導一般的小片子,比如電影頻道播放的那類電視電影,我肯定是力能勝任的。600萬投資以下的電影,鼓鼓勇氣也敢簽約的(隻敢一兩次而已)。倘言大片,那麼開機不久,我也許就死在現場了。我曾說過,當導演第一要有好身體,這是一切前提的前提。爬格子雖然也是耗費心血之事,勞苦人生,但比起當導演,兩種累法。前一種累法我早已適應,後一種累法對我而言,是要命的累法……
年輕的客人們聽了我的現身說法,一個個陷入沉思。
我最後說:“其實上蒼賦予每一個人的人生能動力是極其有限的,故人生‘節目單’的容量也肯定是有限的,無限地擴張它是很不理智的人生觀。通常我們很難確定自己究竟能勝任多少種事情,在年輕時尤其如此。因為那時,人生的能動力還沒被徹底調動起來,它還是一個未知數,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連自己不能勝任哪些事情也沒個結論。在座的哪一位能打破一項世界體育紀錄呢?我們都不能。哪一位能成為喬丹第二或姚明第二呢?也都不能。歌唱家呢?還不能。獲諾貝爾和平獎呢?大約同樣是不能的,而且是明擺著的無疑的結論。那麼,將諸如此類的,雖特別令人向往但與我們的具體條件相距甚遠的人生方式,統統從我們的頭腦中刪除掉吧!加法的人生,即那種仿佛自己能夠愉快地勝任充當一切社會角色,幹成世界上的一切事而缺少的僅僅是機遇的想法,純粹是自欺欺人。”
一種人生的真相是——無論世界上的行業豐富到何種程度,機遇又多到何種程度,我們每一個人比較能做好的事情,永遠也就那麼幾種而已。有時,僅僅一種而已。
所以即使年輕著,也須善於領悟減法人生的真諦:將那些幹擾我們心思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從我們人生的“節目單”上減去、減去、再減去。於是令我們人生的“節目單”的內容簡明清晰;於是使我們比較能做好的事情凸顯出來。所謂人生的價值,隻不過是要認認真真、無怨無悔地去做最適合自己的事情而已。
花一生去領悟此點,代價太高了,領悟了也晚了。花半生去領悟,那也是領悟力遲鈍的人。
現代的社會,足以使人在年輕時就明白自己適合做什麼事。隻要人肯於首先向自己承認,哪些事是自己根本做不來的,也就等於告訴自己,這種人生自己連想都不要去想。如今“浮躁”二字已成流行語,但大多數人隻不過流行地說著,並不怎麼深思那浮躁的成因。依我看來,不少的人之所以浮躁著並因浮躁而痛苦著,乃因不肯首先自己向自己承認——哪些事情是自己根本做不來的,所以也就無法使自己比較能做好的事情在自己人生的“節目單”上簡明清晰地凸顯出來,卻還在一味地往“節目單”上增加種種注定與自己人生無緣的內容……
中國的麵向大多數人的文化在此點上扮演著很劣的角色——不厭其煩地暗示著每一個人似乎都可以憑著鍥而不舍做成功一切事情;卻很少傳達這樣的一種人生思想——更多的時候鍥而不舍是沒有用的,倒奠如從自己人生的“節目單”上減去某些心所向往的內容,這更能體現人生的理智,因為那些內容明擺著是不適合某些人的人生狀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