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大學精神(1 / 2)

我曾在《光明日報》發表過兩篇文章,《論教育是詩性的事業》在先,《論大學》在後,兩篇文章都是我成為北京語言大學教師之後寫的。關於大學精神的一點點思索,不管是多麼的淺薄,其實已經由兩篇文章載畢。那麼,今天聽彙報的一點點看法,也就隻能算是淺薄者的補充發言。淺薄者總是經常有補充發言的,這一種衝動使淺薄者或有擺脫淺薄的可能。

我在決定調入大學之前,恰有幾位朋友從大學裏調出,他們善意地勸我要“三思而行”,並言——“曉聲,萬不可對大學持太過理想的幻感。”

而我的回答是——我早已告別理想主義。《告別理想主義》是我50歲以後發表的一篇小文,曾以為,告別了理想主義,我一定會活得瀟灑起來,可事實卻並沒有。於是每想到雨果,想到托爾斯泰。雨果終其一生,一直是一位特別理想的人道主義者。《九三年》證明,晚年的雨果,尤其是一位理想的人道主義者。而托爾斯泰,也一生都是一位特別理想的平等主義者。現在我鄭重地說——六十多歲的我,要重新擁抱理想主義。我認為,無論對於自己的人生還是對於自己的國家還是對於全人類社會,泯滅了甚而完全喪失了理想,那麼一種活法其實是並無什麼快意的。我這麼認為是有切身體會的,故我接著要說——我願大學是使人對自己、對國家,對人類的社會形成理想的所在。無此前提,所謂“大學精神”無以附著。1917年1月9日,北京大學舉行開學典禮,蔡元培先生發表著名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現若重讀其演說,他對大學的理想主義情懷依然感人。

蔡先生在演說中對那時的北大學子寄以厚望,既希望北大學子砥礪德行,又希望北大學子改造社會。

他說:“諸君為大學學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責無旁貸,故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心勵人……”

現在的情況與1917年很不相同。

那時,蔡先生對大學的定義是“大學者,研究高深之學問者也”。

若以本科生而論,恕我直言,包括北大學子在內,似乎應是——大學者,通過頒發畢業文憑,誠實地證明從業能力的所在而已。

故我對“大學精神”的第二種看法是——要建立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來說道。

連大學都不講一點兒理想,那還能到一個國家的哪兒去覓理想的蹤影呢?倘若一國之人對自己的國家連點理想都不寄望著了,那不是很可悲嗎?

如果連大學都回避現實問題種種,包括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在內,那麼還到一個國家的哪兒去聽關於現實的真聲音呢?若大學學子漸漸地都隻不過將大學視為逃避現實壓力的避風港,那麼大學與從前腳夫們風雪之夜投宿的大車店是沒什麼區別的了。

又要恪守理想,又要強調現實,豈非自相矛盾嗎?

我的回答是——當今之大學,尤其是像中國這樣一個人口眾多,每年有數以百萬計的大學學子跨出校園邁向社會的大學,其實是在為國家培養一批批思想意識上不普通,而又絕不以過普通的生活為恥的人。可現在的情況似乎恰恰反了過來,受過高等教育於是以過普通生活為恥的人很多,受過高等教育而思想意識與此前相比並未發生多大改變的人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