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賤論(2 / 2)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同樣是。

一以權貴而比照貧“賤”,一以富貴而比照貧“賤”。蕭伯納說:“不幸的是,窮困給窮人帶來的痛苦,一點也不比它給社會帶來的痛苦少。”

限製權貴是比較容易的。人類社會在這方麵已經做得卓有成效。消除窮困卻要難很多,中國在這方麵任重而道遠。

約翰遜說:“所有證明窮困並非罪惡的理由,恰恰明顯地表明窮困是一種罪惡。”

窮困是國家的潰瘍。有能力的人們,為消除中國的窮困現象而努力呀!

富貴是幸運,富者並非皆不仁。因富則善,因善而仁,因仁而德貴者不乏其人。他們中有人已被著書而傳誦,已被立碑而紀念。那是他們理應獲得的敬意。

相反的現象也不應回避——富貴者或由於貪婪,或由於夢想兼而權貴起來,於是以富媚權,傍權不仁,傍權喪德。此時富貴者反而最卑賤,比如《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去賄相府時,就一反富貴者的常態而很卑賤。同樣,受賄的權貴斯時嘴臉也難免卑賤。

全部人類道德的最高標準非其他,而是人道。凡在人道方麵堪稱榜樣的人,都是高貴的人。故我認為,辛德勒是高貴的。不管他真否曾是什麼間諜,他已然高貴無疑了。舍一己之生命而拯救眾人的人,是高貴的。抗洪搶險中之中國的軍人,是高貴的。英國前王妃戴安娜安撫非洲災民,以自己的足去步雷區,表明她反戰立場的行為,是高貴的。南丁格爾也是高貴的。馬丁·路德·金為了他的主張所進行的政治實踐,同樣是高貴的。廢除黑奴製的林肯當然有一顆高貴的心。中國教育事業的開拓者陶行知也有一顆高貴的心。人類曆史文化中有許多高貴的人,高貴的人不必是聖人,不是聖人一點也不影響他們是高貴的人。有一個錯誤一直在人類的較普遍的意識中存在著,那就是以權、以富、以出身和門第而論高貴。

文明的社會不是導引人人都成為聖人的社會。恰恰相反,文明的社會是盡量成全人人都活得自然而又自由的社會,文明的社會也是人心低賤的現象很少的社會。人心隻有保持對於高貴的崇敬,才能自覺地防止它趨利而躬而鄙而劣,一言以蔽之,而低賤。我們的心保持對於高貴的永遠的崇敬,並不至於便使我們活得不自然而又不自由。事實上,人心欣賞高貴恰是自然的,反之是不自然的、病態的。事實上,活得自由的人首先是心情愉快的人。

《悲慘世界》中的沙威是活得不自然的人,也是活得不自由的人。他在人性方麵不自然,他在人道方麵不自由。故他無愉快之時,他的臉和目光總是陰的。他是被高貴比死的,是的,沒人逼他,他隻不過是被高貴比死的。

貴與“賤”是相對立的。在社會表征上相對立,在文明理念上相平等;在某些時候,在某些情況下,則相反。那是貴者賴其貴的表征受檢驗的時候和情況下,那是“賤”者有機會證明自己心靈本色和品質本色的時候和情況下。權貴相對於貧“賤”應貴在責任和使命,富貴相對於貧“賤”應貴在同情和仁愛。貧“賤”的現象相對於卑賤的行為是不應受歧視的,卑賤相對於高貴更顯其卑賤。

有資格尊貴的人在權貴和富貴者麵前倘巴結逢迎不擇手段、不遺餘力,那就是低賤了。低賤並非源於自卑。因為自卑者其實本能地避權貴者避富貴者,甚至,也避尊貴者。自卑者唯獨不避高貴,因為高貴是存在於外表和服裝後麵的。高貴是樸素的、平易的,甚至以極普通的方式存在,比如《悲慘世界》中“掩護”了冉·阿讓一次的那位慈祥的老神父。自卑者的心相當敏感,他們靠了自己的敏感嗅辨高貴。當然自卑而極端也會在人心中生出邪惡,那時人連善意地幫助自己的人也會嫉恨,那時善不得善報。低賤是拿自尊去換利益和實惠時的行為表現,低賤著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就簡直是下賤了。

貧“賤”是存在於大地上的問題,所以在大地上就可以逐步解決。

卑賤、低賤、下賤之“賤”都是不必用引號的,因為都是真賤。真賤是存在於人心裏的問題,也是隻能靠自己去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