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富論(3 / 3)

這種壞影響雖然在中國正遭到打擊,但仍表現為相當泛濫的現象。

它使我想到,若林肯是今天的中國總統,究竟有多少貧窮的中國人會相信他那番話?

我個人的貧富觀點是這樣的——我承認財富可以使人生變得舒服,但絕不認為財富可以使人生變得優良。一個瘦小的禿頂的老頭兒或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嬌妻,那必在很大程度上是財富“做媒”。他內心裏是否真的確信自己所擁有的幸福,八成是值得懷疑的。對她亦如此,財富可以幫助人實現許多欲望,卻難以保證每一種實現了的欲望的質量。

當然,我也絕非那種持輕蔑財富的觀點的人。我一向冷靜地輕蔑一切關於貧窮的“好處”的言論。威廉·詹姆士說:“讚美貧窮的歌應該再度大膽地唱起來。我們真的越發地害怕貧窮了,我們蔑視那些選擇貧窮來淨化和挽救其內心世界的人。然而他們是高尚的,我們是低賤的。”我覺得他的話即使真誠也是虛假的。我不認為他所推崇的那樣一些人士全都是高尚的。不太相信貧窮是他們情願選擇的。尤其是,不能同意貧窮有助於人“淨化和挽救其內心世界”的觀點。我對世界的看法是,與富足相比,貧窮更容易使人性情惡劣,更容易使人的內心世界變得黑暗,而且充滿沮喪和憎恨。

我這麼認為一點兒也不覺得我精神上低賤,中國從古至今便有不少鼓吹貧窮的“好”處的“文化”,最虛假可笑的一則“故事”大約是東漢時期的,講兩名同窗學子鋤地,一個發現了一塊金子,撿起一塊石頭似的拋於身後,口中自言自語:“肮髒的東西!”而另一個卻如獲至寶揣人懷中……這則“故事”的褒貶是分明的。中國之文人文化的一種病態的傳統,便是傳播著對金錢的病態的態度。

但是我們又知道,中國之文人,一向的對於自身清貧的自哀自憐以及呻吟也最多。倘居然還未大獲同情和敬意,便美化甚至詩化了清貧以自戀。

而我,則一定要學那個遭貶的揣起了金子的人。倘我的黃金擁有量業已多到了無處放的程度,起碼可以送給夢想擁有一塊黃金的人。一塊金子足可使一戶人家度日數年啊!

何況,古代文人的“唯有讀書高”,最終還不是為了仕途嗎?所謂“仕途人生”,還不是向往著服官裝、住豪宅、出馬入轎、喚奴使婢、享受俸祿嗎?俸祿又是什麼呢,金銀而已。我更喜歡《聊齋誌異》裏那一則關於金子的故事,講的也是書生夜讀,有女鬼以色挑之,書生識破其伎倆,厲言斥去。遂以大錠之金誘之,擲於窗外……

明智的人,總不能拿身家性命換一夜之歡、一金之財啊。

但若非是女鬼,或雖是,信其意善,則另當別論了。比如我,便人也要、金也要,還是不覺得自己低賤。但我對財富的願望是實際的,我希望我的收入永遠比我的支出高一些,而我的支出與我的消費欲成正比;而我的消費欲與時尚、虛榮、奢靡不發生關係。

不知從哪一年代開始,我們中國人,慣以飲食的標準來衡量生活水平的高低。仿佛嘴上不虧,便是人生的大福。

我認為對於一個民族,這是很令人高興不起來的標準。

我覺得就人而言,居住條件才是首要的生活標準。因為貪饞口福,隻不過使人腦滿腸肥,血壓高,脂肪肝,肥胖。看看我們周圍吧,年輕的胖子不是太多了嗎?

而居住條件的寬敞明亮或擁擠、低矮、陰暗潮濕,卻直接關係到人的精神狀態的優劣。

我曾經對兒子說——普通人的生活值得熱愛。也許人生最細致的那些幸福,往往體現在普通人的生活情節裏。

一對年輕人大學畢業了,不久相愛而結婚了。以他們共同的收入,貸款買下70平米居住麵積的商品房並非天方夜譚,以後10年內他們還清貸款也並非白日做夢。之後他們有剩餘的錢為他們自己和兒女買各種保險。再之後他們退休了,有一筆積蓄,不但夠他們養老,還可每年旅遊一次。再以後,他們雙雙進入養老院,並且驕傲於不是靠慈善機構的資助……

這便是我所言的普通人的人生。

它用公式來表示就是——居住麵積70平方米的住房十共同的月收入×元。

我知道,在中國,這種“普通人”的人生對百分之九十的當代青年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但畢竟的,對百分之十左右的青年,已非夢想。

什麼時候百分之十的當代青年已實現了的生活,變成百分之九十的當代青年可以實現的生活,中國就算真的富強了。

貧富之話題也就是多餘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