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索賄的藝術(1 / 1)

中國人在人際交往中,講究的是含蓄、委婉,話不能說得太透,因此老外來中國,往往由於中國人說話不那麼幹脆,留點弦外之音讓對方揣度,而如墜雲中。

在中國傳統官場,即使是官員索賄也很有講究。下級向上級送錢,要安一些好聽的名目,如“節敬”“冰敬”“炭敬”,意思是說過節時送些禮物,或者夏天饋贈些錢去買冰祛暑。如此顯得人情往來是溫馨的。

春秋時,中國社會人際交往這些特點就具備了,而且現在的含蓄,比起那時候,就顯得很沒文化了。譬如,一個縣太爺帶著司機到下麵的鄉鎮檢查工作,吃飯時上當地某特產如酒或魚,吃完飯司機給鄉鎮負責人說:剛才首長喝你們鄉鎮產的那個酒,感覺很好。——這就是暗示當地再拿一些酒放在後備箱裏帶走。在中國官場,幾乎沒人聽不懂這種暗示。但春秋時的人說類似的話,要雅致得多。

魯昭公元年(公元前五四一年),晉、楚兩大超級強國再次在鄭國的虢地會盟,重申襄公二十七年在宋國的弭兵之約。是年,楚公子圍娶親於鄭,會盟算是捎帶的事。魯、齊、宋、衛、陳、蔡、鄭這些中原列國也都被糾集過來與會。魯國派出的是該國的老外交官、政治豪門“三桓”之一的叔孫豹(又稱穆叔)。

就在會盟期間,魯國的當國者、“三桓”的另一家季武子出兵攻打臨近的莒國,奪取了鄆(今山東省沂水縣)。魯國在晉、楚、齊麵前是弱國,而在莒麵前,則是強者了。莒國打不過魯國,就派人到盟會上向主持國際秩序的楚、晉告狀。楚國本來就很不滿魯國緊隨晉國——魯、晉是姬姓兄弟之國嘛。楚國代表團團長公子圍說:這魯國也太放肆了,我們的和平會議還在召開,他竟然公然入侵他國,擺明了不把和平條約當回事。建議將參加會盟的魯國特使叔孫豹殺掉,以示懲罰。

當然,殺叔孫豹不是楚國一家能決定的,必須征得另一個大國——晉國的同意。晉國的代表團團長是趙武(亦名“趙孟”,世人尊稱“趙文子”),跟隨他來到鄭國的家臣樂桓子,扮演秘書角色。樂桓子趁機向叔孫豹索賄,說我可以替你向我家趙老爺求情。但問人要錢,卻不明明白白說出來,而是說“請帶”——說向魯國使臣討要一條腰帶。叔孫豹沒有給樂桓子任何金錢,他的跟隨梁其脛勸他:“貨以藩身,子何愛焉?”意思是花錢買平安,即將遭遇殺身之禍,你還舍不得那些錢幹什麼?

叔孫豹義正辭嚴說了一大段話。他說我參加諸侯之會,是為了保衛國家不受侵犯。我如果以賄賂晉國人自己免遭禍害,魯國必然會受到楚國等國家的攻打。這是給國家惹禍,還談什麼保衛國家呢?雖然,這大禍是季武子惹出來的,可魯國又有什麼罪?我奉命出使國外,季武子在家守國,一直就這樣分工的,我沒有什麼可埋怨的。可樂桓子派人來索賄,不打發點什麼,他還會繼續來要錢。於是,叔孫豹當著對方來人的麵,把衣服撕了一條給對方,並說我們的腰帶太狹窄恐不成敬意,隻能撕一條衣帛代替了。

樂桓子的憤怒可想而知,於是他將過程向趙武彙報。趙武卻對叔孫豹的表現大加讚賞。說叔孫豹麵臨被殺的災難而不忘國家安危,這是忠;麵臨危難而不越位,這是信;為國家而不用賄賂以求免死,這是貞;謀國處事以這三點出發,這是義。有此四點,怎麼能被殺呢?

於是趙武與楚國使團會麵,懇請楚國放過叔孫豹一馬。其理由是:魯國雖然有罪過,但是使臣叔孫豹為了國家不怕死,又敬畏楚國。閣下放過這樣的忠臣,能夠勸勉左右的楚國大臣效法於他,有利於楚國;鄰國之間為了邊境的城邑反複爭奪,這是常有的事情,夏、商和周朝明君在位時,都有這類事情,何況我等執政呢?再說,魯國和莒國爭奪鄆地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何必理會;而作為盟主,隻要不是影響社稷的大事,不必去理會。如此就少勞煩其他諸侯國(因為興兵伐魯必然以“聯合國軍”名義,其他諸侯國有出兵出錢的義務),寬宥賢人,減少煩擾,諸侯才會更擁戴楚國。

這番話說理充分,而且給楚國戴了高帽子。楚國也不能不管晉國的態度強行出兵,於是就坡下驢,給了晉國的麵子,沒有殺叔孫豹,也沒有討伐魯國。

趙武比樂桓子更講政治。魯國是晉國忠實的同盟者,如果因為索賄未成,而不顧盟國使臣安危,看著叔孫豹被殺,這事聲張出去,晉國和趙武在諸侯國裏麵還有什麼威望?所以,好的領導應當考慮得比秘書更長遠,而不是受秘書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