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方術:權力的潤滑劑和迷幻藥(1 / 2)

宣室求賢訪逐臣,

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代詩人李商隱這首《賈生》,諷刺了帝王對鬼神之事的關注重於對黎民百姓之福祉的關注。漢文帝在中國曆史上還算是有道之君,他尚且如此,其他的君王可想而知了。

然而若從人性的角度仔細分析,漢文帝這種“不問蒼生問鬼神”的舉動,卻能找到合乎邏輯的解釋。對一個掌握最高權力的帝國皇帝來說,社稷之穩固、黎民之幸福固然很重要,但這些畢竟屬於現實世界的事情,對應的技能和知識乃在經驗範圍之內,天下願意且可以為皇帝做事的人很多,不獨一個賈生。而再有雄才大略的英主,都必須麵臨任何人都繞不過的問題——生理的欲望和對死亡的恐懼,而這些問題,屬於未知領域。方術之所以能使皇帝變得不理性,乃是因為方士用方術,擊中皇帝的兩大軟肋:欲望與恐懼。

在人類社會的早期,部落的首領往往是巫、師、君三者合一的。處於科學不昌明的蒙昧時代,部落首領不僅是民眾世俗中的領導者,而且兼有精神導師的身份,其表現出能溝通天地、祈福禳禍的“法術”,會讓其部落的人得到靈魂上的撫慰,這類“法術”有助於其領導權的鞏固。

作為政治早熟的民族,華夏民族較早地告別了“巫君合一”的傳統,至少在周武王克紂後,周公製禮,君王的統治之合法性靠“績效”(即社稷穩固,百姓安居樂業)和道德品質(勤政、安民、節儉等等)維係,所謂“作之君作之師”,隻有在意識形態性很強的祭祀儀式上,君王充當的角色才有部落時期“大巫師”的殘餘。

可以說,自周朝以後,“巫師”“方士”已失去對政治權力的決定性作用,淪為君王的“門客”,屬於和優伶地位差不多的群體,即便有時候他們中某些人博取高官厚祿,也隻是因為其能給權力擁有者提供潤滑劑和迷幻藥而已。質言之,就是帝王或權臣因現實中有享樂和求長生的需要,方士們(或寄身於佛道的方士)投其所好,提供一些物質層麵的(如丹藥)和精神層麵的(向上天祈福)產品。盡管這類方士也曾卷入過政治鬥爭,但他們從來沒有得到過政權意識形態層麵的解釋權。

秦始皇求不死藥屢被忽悠

秦始皇橫掃六合,以霸道而取天下,進而焚書坑儒,其在政權合法性的理論解釋方麵毫無建樹,不能不說是其二世而亡的一個重要原因。後世史家,論述帝王迷戀方術而誤國,秦始皇總是首當其衝的例子。

《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二十八年)齊人徐巿(即‘徐福’)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所謂的“長生不老之藥”隻是騙皇帝的噱頭,徐福一去不複返,隻留下徐福和數千童男女定居在日本列島的傳說。

一個人對最希望得到卻最難得到的東西,是很容易喪失理智的,情願一而再再而三被騙。胸有韜略的霸才秦始皇亦如此,被徐福騙了一把,還是不死心,接著又被盧生所騙。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

可是始皇帝照著盧生所說的去做,還是得不到“不死之藥”,盧生害怕被殺,於是腳底抹油,溜了。感覺受騙的秦始皇,說了一番很有意思的話:“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鹹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

對夢醒的秦始皇來說,不久前還恩寵有加的“神人”,一下子就成了惑亂天下的“妖人”。後世以方術邀寵於皇上的方士,其命運基本上和徐福、盧生這些前輩差不多。

秦始皇求不死藥不可得,反而被江湖騙子騙了幾次。但這個曆史教訓並沒有被後世的君王所吸取。或許在死亡麵前,每個人都心存僥幸,擁有天下的帝王更是如此,他們總相信自己是幸運者,前代帝王找不到的不死之藥,或許自己能找到。於是,一代代兜售春藥和不死藥的江湖騙子有了用武之地。

方術與時俱進卻難成主流

漢朝初期,皇帝無為而治,用度儉樸,與民生息,經文帝、景帝父子兩代的勵精圖治,到漢武帝劉徹時,國力處於鼎盛階段。漢武帝好大喜功,一改父、祖兩代的對外方略,對匈奴屢次發動戰爭。他迷信方術,遠超過了祖父文帝。漢文帝隻是就鬼神之事向賈誼不恥下問,而武帝幾乎把秦始皇求仙問藥的故事重新演了一遍。元封元年,“方士更言蓬萊諸神山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乃複東至海上望,冀遇蓬萊焉。”秦始皇時有徐福、盧生等方士,漢武帝時則有公孫卿這類方士。“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雲‘見天子’。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毋所見,見大人跡。複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