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聞鳥鳴與聽春雨(1 / 2)

驚蟄的那天清晨,我走出北京朝陽門地鐵站,聽到了一陣陣布穀鳥叫聲。我開始以為自己耳朵出現幻聽。佇足細聽,沒錯,是持續不斷的“布穀布穀”,隻是不知來自哪裏。

在一片高樓裏聽到布穀鳥聲,確實有奇妙的感覺。此時,這個北方大都的樹枝還沒有發出嫩芽,哪一棵枝椏能容這鳥兒棲身呢?走在街上,看到陽光很好,照在“中海油”那玻璃幕牆圍成的馬桶形建築物上,灼灼生輝。我不由想起《豳風·七月》中幾句詩:“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在春天的田野裏聽到黃鶯或布穀鳥聲,再尋常不過了,可在大都市的中心地帶聽到,當然是一種奢侈。在我的身旁,也有一個個裝扮入時的女性匆匆經過,但她們執的不是“懿筐”,而是各種品牌的提包。她們也不是去采桑,而是奔向這些大樓裏一個個辦公室。下班的時候,她們會不會“我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呢?

“春日載陽”描寫的明顯是北國的春日風光,而我南方故鄉的春天,則常常不是這樣。對我而言,初春最能觸動我的一首詩是陸遊的《臨安春雨初霽》。南方春日多雨,樹早就綠了,雨歇後柔和的陽光,浮在綠樹上,那種氤氳朦朧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憂傷。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這首詩在後世流傳甚廣,多數人熟悉的是頷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是典型的江南早春景象,春雨、深巷、杏花,畫麵感極強。江南多春雨,人們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酣然入睡,為什麼陸遊聽雨聽了一夜?這就得了解他寫這首詩的處境與心態。

早年陸遊禮部試第一,中年文名滿天下。宋太祖立的尊重文人的家法,宋朝曆代皇帝多能遵循。孝宗即位後,對陸遊頗為器重。

孝宗即位初,由於張浚北伐失敗,金兵大舉南下,隆興二年,宋國不得不與金國簽訂和議,割商(陝西商州)、秦(甘肅天水)二州與金,換取和平。

陸遊的一生,都力主恢複中原,但正如他詩中所歎的那樣:“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收複失地,單單靠“一股氣”是不行的,從軍力而言,南宋一直就沒有北伐的本錢,主動出戰,隻會給金人南侵以借口。隆興元年的敗績給了孝宗深刻的教訓,自此直到韓侂胄發動開禧北伐之間的四十餘年間,宋金兩國維持和平。宋國有孝宗的勵精圖治,國內一片升平;金國也有開明君主金世宗的休養生息。即使放在秦以後兩千多年帝製的曆史長河裏,宋孝宗依然算得上一個開明而有作為的君主。他在開疆擴土上不能做出漢武帝、唐太宗那樣功績,是時勢使然,非不為也,不能也。

從孝宗對待陸遊這個堅決的“主戰派”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此人的雅量。他知道無力北伐,但“主戰派”政治上正確,他不但不能懲罰,還得想辦法安撫。“隆興和議”後,陸遊一直不得誌,數次罷職閑住。淳熙十三年(一一八六年),經由王淮的推薦,賦閑數年的陸遊被起用,授嚴州知州(今浙江建德、桐廬、淳安一帶,得名於嚴子陵垂釣處)。按規矩要到都城臨安覲見皇帝後,才能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