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在樹上(2 / 3)

你好。

阿姨好。

我的笑肯定不自然,因為我感到臉上有些發熱。而她則全無半點忸怩,招呼過我就跑到吧台前,坐到高腳轉椅上,一門心思擺弄手中的芭比娃娃去了。兩隻懸空的腳隨著縈繞在茶館裏的音樂悠悠地晃蕩著。這也比她母親強多了,她母親回答我招呼的,僅僅是一聲淡淡的“唔”和那令人窒息的冷漠。

這麼說,這女孩並不是我的敵人。至少今天不是。

我收回目光,將它投注在對麵這個真正的“敵人”麵前。

李越反複說過,她雖然頑固,本質上卻不屬於潑婦型的女人。沒錯。但畢竟是她叫我來的呀,難道除了讓我品茶就沒有別的目的了嗎?除了一開始和我點過一下頭,然後對小姐點茶時說過幾句話外,她到現在一直保持著沉默,連句客套和寒暄的話也沒有,似乎早已認識我似地,冷冷掃視了我一陣,目光就久久徘徊在她的茶杯上,倒像在等著我發問了。這到底算的哪門子事呀?

她喝茶的樣子倒頗有幾分斯文。腰肢挺得直直地,略有些誇張地翹著蘭花指,將茶盅舉在唇邊。淡淡的茶霧盤旋而上,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摘下眼鏡輕擦著,可剛擦兩下又迅即戴上了。或許是不想讓我看到她摘了眼鏡那模樣吧?這真是個敏感而纖細的女人哪。我不禁在心裏輕笑了一下。恰如最初與她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盡管再善於掩飾,我仍然清清楚楚地把握到她內心的失望。我敢說,她絕對沒有料到我會以這樣一身樸素得老土的打扮出現在她麵前。其實真正到了那個地步,我心裏倒並沒有幾分勝利的感覺,甚至反倒有幾分憐憫她的意思了。恰如現在,茶裏的熱氣和室內的溫暖雖然模糊了她的視線,卻也因此而比脂粉更有效地掩飾了她的憔悴,使她的氣色比剛進來時滋潤了許多。實在說,初見她時她那副氣色也有幾分讓我心軟呢。或許這也和天氣有關。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糟糕了。

我偏頭向外看去,大玻璃外的天色更暗了。路上幾乎斷了人,而倉促來往的車輛頂上都頂著些落葉,跑起來仿佛都在瑟縮。天開始飄雨了。像是那種夾雜著小冰粒的冷雨,敲得玻璃簌簌歎息著。

我端起茶杯捂著手,也小口小口品啜著,決心和她比一比沉默。

然而她卻突然開口了:

你冷嗎?

不,不冷……

一個人能夠在這種鬼天氣裏,心無掛牽地喝喝茶,聽聽音樂,也是一大享受嗬。

我開始警惕起來,便沒有接她的話,等著她的正文出現。然而她揮揮手叫小姐來續上熱水後,又埋頭於她的茶杯而不再說話了。仿佛她真是來這兒享受似的!

我實在不想再和她這麼泡下去了。便說:

謝謝你請我喝茶,但我覺得……

我並不是請你來喝茶的。所以,這茶錢,我們還是AA製好了。

血突然往頭頂上迸湧,我衝動地提高了聲音:我來付錢就是了。

沒那個必要。我也不會因此而謝你。

那好吧。但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經常會覺得很內疚。但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總之我真的不想有意傷害你……

對不起,這些你也都不必說了。我完全清楚你想對我說什麼,我不想聽這些。

那你……我真的開始憤怒了:不是你要我來談談的嗎?

她驟然轉過臉來,眼神第一次直直地射向了我。我這才發覺,她那冰涼的鏡片後麵,閃爍著的竟是如此陰鬱的目光:

但是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好談的?所以我並不想對你說也不想聽你說半句廢話。我要親口告訴你的隻有一句話:你的目的不可能達到。我也不可能為你讓位。除非你掐死我!

我打了個寒噤,怔了片刻,我起身走向吧台。我抑製著顫抖,盡量平靜地對小姐說:買單吧。

我把茶錢都付了。在等待找錢的時候,沒想到李越的女兒跳下高腳凳,小貓一樣輕輕地挨到我身邊來,黑沉沉的大眼睛仰視著我。

我想對她笑笑,眼裏卻突然汪了泡淚水。於是我把臉扭開。沒想到小女孩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襟:

阿姨,帶我去洗手間好嗎?

好的。我偷眼覷了下身後,她母親雙手轉護著茶杯,一動不動地盯著玻璃外出神。於是我領著小女孩去了洗手間。

關上門後,我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芭比娃娃,好讓她方便。哪知她怕我搶似地猛地奪回了娃娃:不要你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