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但時不時地,他那清峻而不苟言笑的神情還會在我眼前閃那麼幾下。再聽到費翔的“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時,鼻子竟也會有些酸——那時候這首歌正紅遍大江南北,每當工作順手或情緒比較放鬆的時候,我總能聽到極少唱歌的許豐反反複複哼著這幾句歌詞。
這麼看來,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不客氣地責備喻倩:說明人家還是有種種暗示或者說是感情的流露的嘛。自己不解風情倒罷了,還抽人一巴掌!要是我,才不來請你的客哪。
我說的嘛,我說該我盡地主之誼,人家非不讓嘛。喻倩有些訕訕地說:好在一頓飯對他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聽說他後來混得不錯。辭職後就回了浙江老家,把他父親開的一家模具作坊弄成了一個在江浙、上海都很有些市場的汽模公司;又自掏腰包到大學進修,說明他還是蠻有頭腦的。
這倒要歸功於你那一巴掌了。正所謂福兮禍所倚,禍兮……
你看你看,那就是他!
的士在“希爾頓”對麵等拐彎信號的時候,喻倩激動地指著酒店大堂前一個高個兒男人讓我看:
許豐!她尖著嗓子大喊起來。
可是許豐沒聽見她的招呼。他正和身邊一個嬌小的女人說著什麼,來來往往的汽車和它們的笛聲、卷起的塵埃及煙霧吞沒了喻倩的聲音。
不一會,許豐身邊那女人上了一輛別克,駕著它離去了。我清楚地看見許豐向車裏拋了個飛吻,而喻倩的眉梢也隨之高高地聳了起來。
我們的的士隨後駛到,許豐一抬頭,正好和我的視線打了個照麵。我多少有些意外,許豐比我的想像出色多了。按喻倩的介紹,我估摸他也快四十歲了。但看上去不過30多歲模樣,長得眉目清朗,相當精神。他的眼睛不大,目光卻很深邃,舉止也彬彬有禮,且很自然。我估計他身高不下1米80,雖有些偏瘦,但一看就做工考究的褐色西裝、暗紫色帶淺紋的長領帶,使他渾身透出一股頗有幾分飄逸的富態感。
我不禁偷眼審視了一下喻倩。忽然覺得她比好幾年前我們相識時蒼老多了。雖然精心修飾掩蓋了不少滄桑,畢竟跌進四十歲了,脂粉已填不平眼角的皺紋。不笑還好,一笑那兩頰的肉也明顯鬆垮下來。偏偏喻倩為了衝淡什麼吧,還嗬啊嗬地笑個不停,一開口就把許豐的臉給弄紅了:剛才那女孩是誰嗬?二奶,還是小蜜?
怎麼會呢。許豐的嗓音有點讓我失望,低沉而遠沒有想像中的軒昂:是我那個嘛。
你老婆這麼年輕?不是二婚吧?
怎麼會呢。
大款嘛,什麼不會發生。
我算什麼大款嘛。
怎麼不讓她跟我們一起吃飯?
她昨天剛過來接我。過去在這裏讀的碩士,也要去會幾個老同學。
碩士呀,那比我出息多嘍。
我暗暗扯了扯喻倩衣襟。卻剛好讓許豐看見了。他無聲地笑了:沒關係的。要是她不這麼和我說話,那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大姐了。
聽見沒有?大姐!我說。
我當然是大姐。我比他大三歲哪。
說話間,許豐十分謙恭地伸出手來,將我們讓進電梯。許豐撳了39層,說了聲那裏的觀光餐廳挺有味道的,就不出聲了。噝噝地滑行聲中,喻倩也突然不說話了。但她卻暗暗地捅了我一下。我心領神會。油然感到自己的作用。如果就他們倆個,此時此刻,會說些什麼或想些什麼呢?我悄眼看耷拉著腦袋的許豐,似乎沒什麼異樣。也是,都說時間會撫平一切溝壑。何況他畢竟已是個成熟而事業有成的男子漢了。若還會計較當年的什麼,今天就不會請喻倩吃飯了。
點菜的時候,許豐對小姐報一個菜名,喻倩就叫一聲不要不要,或者隨便點幾個清淡點的就行了之類。總之是反對他點那些貴的或華而不實的菜肴。我理解喻倩。況且我也很了解,她的口胃向來是很樸的。平時她最愛吃的反倒是雞頭、鴨頸、毛血旺之類粗菜。顯然許豐對此也有數。他特意大聲點了一個臭豆腐煲,還頗有幾分孩子氣地衝喻倩眨了眨眼睛。
喻倩一下子樂了:你也沒忘記我們趕完片子,大老晚的在路邊大排檔上啃龍蝦吃臭豆腐的好時光嗬?
怪的是許豐像沒聽到這話似的,並沒有接她的腔,顧自埋頭翻著他的菜單。喻倩向我吐了吐舌頭,好長時間沒再開口。
結果,最終買單的時候,那一席三個人的菜,連兩瓶幹紅加鮮榨果汁等,一共花去許豐1800多塊錢。小姐用金光閃閃的托盤把帳單送到許豐麵前時,喻倩一把奪過來先看了一下,也不假思索就氣急敗壞地衝著許豐嚷嚷開了:許豐你真是!太沒必要了!我們是什麼關係嗬?值得你擺這種不上檔次的款爺譜嗎?
許豐舌頭有點大:怎麼是擺譜呢?這種地方就這個價嘛。而且也沒幾個菜,怪你們吃得太少了。
還少呢,你都快把我灌醉了。
我知道你酒量的。依著我是要喝茅台的。
嗬!有得這麼破費,還不如給我們倆買件衣服呢!
這還不好辦嗎,一會我們就上商場部去轉轉。下午我才看過,這兒的商場還是有些上檔次的東西的。呶,這條領帶就是在那裏買的。
不管喻倩說什麼,許豐始終一副不慍不惱、照單全收的好脾性。偶爾還會露出他那很少見卻頗有幾分動人的憨笑。看得出,他對喻倩的這種作派非但熟悉,還在相當程度上是吃這一套的。
下樓時,許豐也正兒八經要帶我們進商場,但喻倩不肯,他向我攤了攤手,也就沒再堅持。
這都是後話,不說也罷。但席間發生的一個小插曲卻不能不說一下,因為這才是我要把這個本來沒多大意思的故事寫下來的真正動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