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多年了(1 / 3)

像是遇上什麼好事了,今天喻倩有些興奮。

本來我今晚是有個飯局的,但臨下班前喻倩突然打來電話,死活要我陪她去吃飯。我說去不了,誰知她竟說人都在我樓下了。推開窗一看,果然見她從的士裏探出半個身子,拚命向我招手。我隻好草草收拾一下,拎上包下樓。

什麼人請客,這麼急呀?害得我衣服都來不及換一件。我拿出化妝盒,匆匆往臉上補點妝,喻倩卻笑我自作多情:又不是要你去會情郎,打扮什麼呀?告訴你,這個人你可奪不走。

我這才注意到喻倩今天的扮相不一般。渾身香氣熏人,衣著煥然一新。頭發是新做的,臉上也抹得白花花的,嘴上換了層奪目的金屬唇膏,腳上也難得地套上一雙亮閃閃的高腰皮靴。原來是你要會情郎,讓我當燈泡嗬?

喻倩咯咯地捶著我,那我還要你去打岔嗬?

不等我多問,她就抱著我咬開了耳朵:老實告訴你,這頓飯我比你更怕吃。感覺就是個鴻門宴。所以,你可要給我保駕護航。

你說誰呀?我見過他嗎?

沒有。我都有十多年,對了,至少有十四年沒見過許豐了。也壓根兒沒想過這輩子還要麵對他。可是他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的情況,而且聽起來還了解得相當詳細。上午他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扯了半天,然後一定要請我吃頓飯敘敘舊。而且他還說,盡管是斷斷續續的,但他已經在省政法學院工商管理研究生課程班學習兩年要結業了。而我之前一點都不知道,你說搞笑不搞笑?更搞笑的是,我家那口子,居然正好是他們那個班的法學教授!我以往吃的、用的土特產什麼的,好些就是許豐送的。

搞不搞笑,就取決於你們原來的關係了。我說。

原來的關係就更搞笑嘍!

此話怎講?

我結婚過來之前,不是在老家電視台當過一陣“民生大觀”欄目的編導嗎?許豐那時候就是我的搭檔。他在部隊時學過幾天攝像,回來就跟著我扛機子。前前後後,就那麼風裏雨裏、朝朝暮暮地相處了有一年多吧;老實說我對他是一點那種感覺都沒有。人倒是個挺勤快也挺厚道的老實人。可他那時瘦不拉嘰也成天不哼不哈的,年齡小我三歲,又是我的“部屬”;而我那時一門心思想出點大名堂,心裏哪還裝得下他呀?不料他卻有了心思。當然,這也是我在那一刻才猝然意識到的。

事後想起來,我的反應也太過激了。害得許豐……尤其是後來那結局。唉,提起來真不是滋味。其實他還真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

怎麼個不錯法嘛?

喻倩的眼中掠過一絲悵惘,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年頭太久,許多事記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他這人沉穩得很,處世不事張揚,心地卻很善。記得我們采訪過一個貧困小學,回來後他悄沒聲息地按月寄三百塊錢去,幫助幾個失學女孩重新上學。直到他離開電視台後,那幾個從小學畢業的女孩聯名給台裏寄來一麵錦旗,我們才知道這事。

他很敬業,也有正義感。有幾回我們要曝光一些單位,遭到對方圍攻。一看苗頭不對,他總是把我推得遠遠地,喝令我快跑,自己反而往前闖,抓拍了不少關鍵鏡頭。因此也經常讓人揍得鼻青麵腫,甚至成了大花臉。但他不哼不哈,左躲右閃地護著機子拚命拍。有回他讓人推進汙水溝裏,臭哄哄的泥水咕嘟咕嘟直往他脖子上冒,滿頭都是腥臭的浮萍,他就是不扔機器,英雄高舉炸藥包般,拚命挺著它,直到我把機器接過去。

至於對我的體貼和關照,那就更多了。許多方麵我都被他寵成了習慣。比如我愛睡懶覺,早餐經常顧不上吃,但一到台裏,桌上總是擺著他給我備好的早點,我吃得心安理得。幹我們這行的應酬太多,我又經不起人家灌;每回都是他拚命為我代酒;我大醉時往往他也雲裏霧裏地飄了,卻總是他把我弄回宿舍去,洗涮、嗬護,從沒有趁火打劫碰過我一根指頭。

唉,人與人真是很怪的。他越是這樣對我吧,我還越不覺得多稀罕。似乎他天生就該這麼對我,我天生就該讓他這麼關照著。說起來,也怪他感情過於內斂。平時連一點鋪墊式的暗示都沒有,簡直連正眼看我都很難得,我哪知道他會有那種心思嗬?說到底,人真是性格的產物。許豐的個性中有一點很鮮明,就是他有時會偶爾露崢嶸。火山似的,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來那麼一下總爆發。比如有回台裏卡掉我們一個費了很大勁才做成的專題。是我的眼淚刺激了他吧,也沒跟我通個氣就悄悄上樓去找主任。結果一巴掌把主任的玻璃杯拍得粉碎,自己的右手掌也被玻璃割得肌腱斷裂,差點沒廢掉。

那天在電梯裏,我也是那麼著,毫無先兆毫無心理準備也毫無興致地就突然領教了他的“噴發”——快下班的時候,我們從外麵回台裏放設備。也許是受了某種刺激吧——一樓到三樓的電梯裏擠滿了人,我縮在角落裏,他怕我擠著,雙臂撐緊電梯壁,使勁環護我。我習以為常,埋頭斟酌著手裏的稿子,也沒發覺從四樓開始身邊就沒有一個外人了。就在電梯繼續上行了幾層的時候,他的雙臂突然從電梯壁上落下,那麼有力地箍緊了我。有一個瞬間我覺得氣都喘不上了。可直到他的舌頭拚命往我嘴巴裏拱以後,我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你幹嘛?我含混不清地吼出一嗓子,嘴被他堵得更嚴了。

我一陣厭煩,顧不得多想就掙出隻手來,甩起來就是一巴掌。啪一下脆響後,他觸電般痙攣了一下,立刻放開了我。一隻手卻本能地捂住了臉頰——這倒也罷了,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電梯門開了,下班等電梯的台長和幾個部主任,一個個瞠目結舌地目睹了這一幕……

如果第二天台長不找他“了解情況”,如果我能夠及時和他談談,化解一下的話,也許他不至於就此離開台裏。其實我清醒後也曾感到有點內疚,當晚也的確給他打過電話,但他的手機關機,我也多少還有些羞惱,沒站在他的角度多想些問題,結果,等知道他辭了職後,一切都無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