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燒天(1 / 3)

那些出城來接應糧草的兵士共有四、五百人之眾。他們本隸屬龍城守尉遲將軍手下左驃騎三營。營長姓祖,叫祖紹裘。

冷丁兒這時眉頭緊皺,在心底盤算著怎麼和三哥不致傷損士氣地平息掉這場突發的亂局。

陳寄得空卻在一邊打眼仔細望去,隻見那五、六百士兵站成圍攏之勢,被他們包圍在中間的,倒地呻吟的卻是一個白胖的運糧官。

陳寄拿眼仔細認了認——他剛才出來因為急著要回冷丁兒的話,隻糾住了一名士兵問了幾句,未曾細看,此時才有工夫將一切看個清楚。

這少年的心本來就細,又有個過目不忘了本領,凡見過的人沒有他記不住的。那送糧官此時雖滿臉是血,淡淡月光下,他整個人幾乎被打得脫了形,陳寄還是認出這送糧官就是以前在關中帥帳中見過的吳承平。

陳寄腦子裏搜索了下,已低聲把自己觀察到的一切告訴了九哥。

……這吳承平的底細他卻知道,據說這小子官階雖不太高,在朝中卻有大佬依靠,在關西帥帳中,連哥舒老帥好多時候都不得不被迫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朝中派下的高監軍正是他的靠山。而那高監軍,卻是哥舒老帥一向也不得不顧忌的。因此供應龍城的糧餉一向也就把持在吳承平手裏。偏偏這小子最是貪孌。哥舒老帥幾番想動他都沒敢動,因為,這裏麵本來就存在著一場交換——朝中對哥舒老帥耗費糧餉,令過萬大軍駐守龍城一事本多非議。如果不做這一點交換,也就換不來那個在朝中對皇上極有影響力的朝中大佬的支持,也換不來和高監軍平和相處的局麵,哥舒老帥在龍城這一件事上在朝廷中也就擺不平。

陳寄隻見到九哥臉上的憂色愈重,兩道挺直的劍眉糾結在了一起,九哥的眼睛本就有些深凹,這時那對眉毛在臉上象都遮出了一片陰影。

陳寄不由歎了口氣。他遊目四望,卻見到跟吳承平的兵士約共有兩百餘人,這時他們已大半被打倒在了中間的空地上,剩下的還有不少黑影遠遠的奔逃出了圈子外,這時都悄沒聲息地在遠處聽候動靜。

然後他才望向吳承平押送來的運糧車。

他看了一眼,才不由吃驚居然糧車是如此之少,幾乎隻要一眨眼間就可以數得清,拉車的也都是些老馬。

——照說關中帥府向龍城一年隻運送三次糧草,照這糧車的數量,怎麼能夠龍城中過萬將士四個月的支應?無論怎麼看,那糧食起碼三成中要缺上兩成,也難怪這些兵士要嘩變了。

他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他隻是十七探馬中位居最末的十七弟,這些關乎大局的糧草軍用之事本無他置啄的餘地。他也一向不去想這些,隻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就算了。

但此情此景,卻也不由讓他一個才入伍不久的少年不能不憂心了。

接著,他卻把眼透過人群,向更開闊的官道兩側的大漠望去。

方才一眼望去,因為隻盯著近處,還覺得人圍如堵,這世間不得不爭鬥嘩變的紛爭是如此之多,人們因為怒氣而填充圍堵在那裏的身影是如此的擁擠,以致打眼望去,隻覺密不透風。

可隻要把眼稍稍望遠處點兒看去,就隻見,幾千裏的大漠就那麼平坦坦的舒展著它的荒涼與岑寂。這一點點人世的紛爭,哪怕抽刀濺血、潑灑出百丈方圓的險惡狂暴,但融入這樣廣漠的一片洪荒中,卻也不值什麼了。

——這想頭真讓陳寄覺得無情以至傷情。

戈壁荒涼,石磧冰冷,沙漠癱黃、那真是一大片一大片癱軟的黃。而他們這些邊關將士,所戍所守、所爭所鬥、勞乏筋骨,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那些兵士見到左堅走出來,個個都不由一陣驚懼。

這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是十七探馬中位居銀階副統領的三哥。十七探馬雖是尉遲將軍手下最倚重的消息來源,但與龍城中兵十並無統領之責,彼此一向也兩不相幹。

這恐懼是因為:左堅在加入十七探馬之先,曾在軍中主典軍法。而他威肅之名,一向傳播軍中,龍城中將士提起他來隻怕還少有不怯懼的。

——當日在左堅手下,隻要觸犯軍規,小則杖責難免,大則梟首示眾。他親手殺的同袍弟兄隻怕就不在少數。他也不過就是為了執法過嚴,得罪了尉遲將軍身邊親信,才被眾口鑠金,不得不轉入十七探馬隊中的……

……否則左堅如今也不會消沉鬱鬱至此。

左堅冷冷地環顧了那數百兵士一眼,冷冷地開口道:“誰是領頭的,說、是誰喊了第一聲?自己站出來吧。”

那些兵士一時鴉雀無聲。

忽有一人抗辨道:“可是……”

左堅一揮手,“快斬”胡三猛地一躍而起,飛竄到人群中,一把扭脫了那人的下巴,又飛快地退回左堅身邊,冷聲道:“在我三哥麵前,沒有‘可是’。”

他動如脫兔,那些兵士被他如此快捷的動作弄得都有些目不暇接了。直到他退回左堅身邊,那被他擰脫了下巴的兵士才在喉嚨裏發出慘哼。

接著卻另有一人抗聲道:“是他們苛扣太……”

話未說完,未等左堅開口,張百和已一躍而出,飛躍到那人身前,伸手在他頸側一斬,那人登時被打暈過了去。

以他們探馬中五人之力,要對抗鎮壓數百兵士,本無可能。可左堅當日在龍城軍中的積威在前,胡三與張百和出手又動如脫兔在後,一擊即中,也一擊即退,卻也立時鎮住了那數百兵士的勇氣。

隻聽左堅冷哼道:“好,沒人自認是不是?那好!”

他猛地提到,一眨眼間就已來到隊列之前,他舉步走到一名兵士身前,伸手一扣就扣住了那名兵士的肩胛骨,冷硬地問道:“你說是誰?”

那兵士痛得一張臉上五官已糾結到了一起,在月光下皺成一塊塊癬疥般的陰影,他不堪痛楚地哼聲道:“我不知……”

話沒說完,隻聽“咯”地一聲,左堅已掐斷了他肩胛骨。

那兵士痛叫一聲就暈了過去。左堅麵上全不改色地道:“夠義氣呀,夠義氣!我隻追首惡,但想逞義氣的,就隻管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