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雄關(1 / 3)

距嘉峪關北三十裏,有一道紅石峽。

那道峽穀是從北麵通往嘉裕關口必經的路。匈奴人如果來犯,也多半是走這條路。

這道峽穀全是由石英岩構就,平日裏塵沙蒙麵,全看不清它的顏色。隻是偶爾在老天爺終於睜眼下大雨時,那峽穀才會被衝刷去表麵的浮塵,露出裏麵炫目的紅色。

左堅甩開了一路上偶然遇見的胡人遊騎和已方兵士,首先直奔的就是紅石峽。

黎明前,他路過嘉裕關腳下時,吃驚地發現那裏並沒有大股敵蹤。所以他直抄近路,徑取紅石峽,要當先遠望,一探敵情。

他和胡三已奔馳了整整一夜,四周遊查又費了不少工夫。到達紅石峽穀口時,已是上午。

他歇了會兒馬,呆了有大半個時辰,一直警醒地遠眺著,不肯放過一丁點兒風吹草動。

太陽已高高地掛在了天上,時值九月,天上偶爾傳來蒼鷹的鳴聲。那鷹鳴極為嘹厲,讓左堅有一種雄壯的感覺。

極目望去,眼前除了一塊塊斑駁裸露的紅土岩石,就是一望無垠、坦蕩無遮的大漠了。左堅伸手扯開了胸前的衣服,任風吹打在上麵,側臉對胡三笑道:“媽的,要不是參軍有大仗打,老子也真想當他一名馬匪,縱橫邊塞,劫掠商旅,醒操殺人劍、醉臥女人膝,那才是男兒本色。”

胡三也應聲朗笑。在十七探馬中,甚至在整個軍中,他一向最佩服的也就是這個出口由心、全無避忌的左堅。

卻聽左堅接著道:“但,參軍戍邊、殺敵立功,畢竟才是大丈夫出身所由的正路。可惜呀可惜!”

他臉上一臉喟歎,卻掩不住心中的熱情。

——身後三十裏,就是那道朝廷倚為西北天險的雄關、嘉峪關了。左堅想起那關口厚達數丈的青磚牆上那鐵青色的堂堂正正的色澤,如他一個男人最愛的冰冷而強悍的法度,隻覺得渾身都舒爽起來。

當此大戰,他隻覺得平日雖冤枉受挫,屈居下僚,但即有了這些東西,那、忍了也值了!

而此時左堅腦海中的天下雄關、嘉裕關口上駐守的兵士卻並沒什麼特別緊張的神色。

嘉裕關也隻是無語地在一片關山中靜默著。

而雄關之內,哥舒老帥的帥帳內,這時一個老者正與一個斯文中年人一起踞地而坐。他們伏在大案邊上,正在盤算著帳目。他們麵前的案上擺滿了帳本與記算數碼的籌子。

那個老者一頭花白頭發,身軀看上去頗為壯偉,但已為衰老耗盡了身上的精肉。他的眼瞼上腫著兩個很大的眼袋,有一種讓人不忍逼視的威嚴的憔悴。

——他就是老帥哥舒。

可如今,他其實已看不清一百丈內的事物。

而當初,他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百步穿楊的高手。

——將軍百戰身名裂!

可那種慘淡,又何如將軍垂朽近龍鍾?

他身邊坐的卻是他的助手林中郎林治中。

林治中位居參軍。此時已近申時,帳外的太陽餘火好象冶銅的爐子在極力傾倒著最後的殘汁,撒落下點點碎金。有一種充滿假象的寧和之味,可人也情願相信這虛假的寧和。

哥舒老帥忽伸展了一下身子:“看來就算再算,咱們也算不出足以過冬的糧草了。”

他輕輕一歎:“而就算再遲,明日一早、尉遲手下的龍城將士也就該到了。此時,他們該已在行進途中。”

可這伸腰並沒給他臉上帶來一點舒展之意,隻聽他輕輕的歎了口氣——無論是尉遲,還是冷丁兒,包括左堅,隻怕都萬萬不會想到:紫塞已升,可哥舒老帥這時,盤算的居然不是對敵之策,卻是什麼糧草帳目!

隻聽他對林冶中道:“你先跟我說說,龍城萬餘將士來了後,我們這裏的糧草傾量供應,到底一共能支撐多少日子。”

林治中靜靜道:“最多半個月。”

哥舒老帥的眉毛不由皺得更緊了。他沉默了下,鬱鬱地道:“要是抄了吳承平的家呢?”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肅殺。

這一句話一出,林治中才重又在哥舒老帥那龍鍾的外表下重見到他當日的殺伐絕斷之氣。

——誰都知道吳承平這廝苛扣下來的糧米一定不少,但哥舒老帥為了大局,一向不肯動他。如今,看來他是真的沒轍了。為了軍糧,哪怕得罪朝中軍中的諸多掣肘勢力,他也已、在所不惜。

林治中是個儒將,也是個參謀,他隻能平和地說:“最多也不過再加半個月。他苛扣的糧草雖多,但大部份,未出京師,就已被他和高監軍轉賣成銀子了。”

歎了口氣:“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煩惱,畢竟上上下下那麼多人要打點。朝中達官們那麼奢華的日子,畢竟有不少是靠著軍中的供應。”

哥舒老帥臉上的憂色不由更重。林治中的臉色雖一片平靜,可平靜下麵,分明也隱藏著極重的不安。

哥舒老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京師距離這裏又是如此遙遠。看來,就算傾力催促,朝廷的糧也不可能在月內送達了。何況,誰知道他們臨時支不支應得出?而且就算支應得出,立即就送,最少也要一個半月,最少也要一個半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