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2 / 3)

那於老者掂記他的正經事,略呆了呆,一時二十五郎還未唱罷,他也帶著手下的人去了。

隻見二十五郎這時才轉到後台,似已知道魏青蕪躲在哪裏一般,用手扣了扣箱子,說道:“都走了,出來吧。”

魏青蕪才一掀蓋兒,鑽了出來。二十五郎卻把她看了一眼,笑道:“我要給你改改裝扮。”

魏青蕪一愕,卻見他已拿了後台上一套花臉兒的戲服,笑道:“你穿上這個吧,他們一時找不到,隻怕還要來。”

魏青蕪一愣,心想不錯。她本是易容高手,多少次就是憑著這手逃過強手追殺的。但這時她卻未動,由著二十五郎把自己拉到一麵鏡子前,給她臉上濃墨重彩地畫了一個大花臉,當真全看不出她本來麵目了。二十五郎看著鏡中她的花臉模樣不覺就笑了一聲:“你怕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扮成這個模樣吧。”

魏青蕪嘿然一笑,有些尷尬,她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扮成一個戲子。她自有她的本事,先找了塊長白布束在腰間,腰登時粗了很多,然後才把那套花臉的形頭穿上了,倒活脫脫一個好扮像。二十五郎就把她拉到了前台,知她有傷,找了張做道具的椅子給她坐了,自顧自又唱起蘇三來。他雖未上妝,但臉上神情酷肖。可以說魏青蕪還從沒這麼認真地看過一出戲,看著看著,人似不由就走進了他串的戲文裏。二十五郎料的不錯,果然,不到一頓飯工夫,那於破五與‘魔母鬼子’一先一後又轉了進來,樓上樓下一頓好搜,沒想到燈下黑,全沒注意到明晃晃地就坐在台上的那個大花臉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甚至沒認真看向她上一眼。直到他們這兩撥又走時,魏青蕪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耳中卻聽二十五郎歌道:“……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到如今我撥劍自刎在烏江,有誰人淚起一千行……”

魏青蕪得自母族趙姓的金創藥甚為靈驗,不過三天,她肩口的傷勢就已經平複了。這三天來,因為國忌,二十五郎俱沒竄戲,兩人這麼相處下來,卻也熟了。隻是說過的話倒並不多,那天,魏青蕪笑向二十五郎問道:“以你的學識,看來不隻可以唱戲,為什麼不去幹點別的什麼,這輩子就這麼沉淪在這一行了嗎?”

她也是為二十五郎感到可惜,要知、戲子的身份在這個世俗中畢竟是頗遭人誹薄的。說話時他們正在江邊——那幾天兩人白天無事可做,常去江邊。二十五郎在風裏默然不語,半晌反問道:“這一行不好嗎?”

魏青蕪愕了一愕,有些尷尬——她無意傷害這個行止特異的少年,隻喃喃道:“也不是不好,隻是、我覺得,你費心費力串的那些戲文,真正演下來,其實又有什麼人真的在乎?串給那些俗人看,未免可惜了。”

二十五郎微微一笑,道:“這世上可惜的又何止一戲。何況……畢竟這一行賺得還多些”,便不再多言了。魏青蕪隻覺他心中一定埋藏的有許多旁人難解的秘密,卻也不知怎麼問他。回過頭,她在小樓裏時,恰逢二十五郎不在,她閑來無事,便拿起了那本《隙中駒》來看,正看得悶,無意見從書頁中飄落一頁夾著的紙,她撿起細看,才發現上麵竟記載了一筆筆銀錢來往,俱是二十五郎於各處通衢大驛串戲所得的收入,數目也確實豐厚。再看支出一欄,魏青蕪才一愕,一筆一筆俱是捐到各處“慈濟堂”、“廣濟堂”的帳目,銀錢數目也曆曆在目,最後一筆卻是近日的——他在楊州串戲所得的二千一百兩紋銀,捐入楊州“廣濟堂”的就有一千八百兩整。魏青蕪放下那張紙,出了會神,要知當時朝廷各地也多辦得有慈善堂收養孤老兒童,魏青蕪也沒想到他會把唱戲的大半收入用來做此。想了一會兒,她忽有一股自覺慚愧的感覺——自己枉稱學武有成,一向也有行俠之念,但江湖之中,號稱俠士的人隻怕多了,卻有幾人曾認真傾力做過此等善舉?不過多半把精力用在門派家族的爭鬥上了吧。

魏青蕪細細夾好那張紙,連書也放好,做出不曾動過的樣子。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心中隻覺,那一張紙必是二十五郎心中所係的一點純淨之處,他不向人說,別人也無資格來問,因為那份純淨的贈與與擔負原不是別人隨便的讚許與欽佩可以輕易觸動的,她無權那麼粗暴地走入另一個人如此純淨的心靈。

三天後的申牌時分,魏青蕪易容成一個中年仆人,悄悄出了城西門。城西門是一片亂墳崗,她要在這裏等她的大伯,這是她臨行時與大伯約好的。

她的大伯名叫魏庭杞,說起他來,可是山東魏門的擎天之柱。魏青蕪知道大伯已經來了,那晚還曾暗助自己一臂之力,她肚裏也正堆積了好多問題要問大伯。

天看看已經擦黑,魏青蕪聽到遠處似有風吹草動,一抬頭,卻沒見到什麼。然後,猛聽身後有人道:“青蕪,這裏。”

她一回頭,才見大伯穿了身平常百姓的黑布短衣,叨了根旱煙管,蹲坐在一塊殘碑前,倒真似一個平常老頭兒。魏青蕪心下慚愧,大伯的功夫每次讓她見了都會生出這種慚愧之心。隻聽大伯問道:“你已經查出來是誰放出的消息了嗎?”

魏青蕪點了點頭,道“是傳說這次要被刺殺的對象——林侍郎自己放出的消息。”

魏庭杞麵上也是一愕,喃喃道:“是他?他怎麼又有消息來源?”

魏青蕪道:“據他自雲,好象曾提點刑獄,在武林之上廣有消息來源。”

魏庭杞喃喃道:“那他好象也很難知道呀,難道、是托殺手的主人走露了風聲?”

看到老伯也露出少見的疑慮,魏青蕪也不知說什麼了,半晌才道:“那就不知道了。隻是這幾天,侄兒卻接連遇到了當年‘脂硯齋’刺殺成功的江左‘鷹鶴雙搏門’劇老門主的兒子兒媳,還有洛陽金傲林的拜把兄弟於破五,另外還有‘魔母鬼子’也來了,他們倒不知是為了什麼緣由。林待郎這次放出這消息的目的,據侄兒偷聽來:似乎就是要以此招脂硯齋的仇人前來以為自保。”

她大伯冷笑了一聲,道:“那也未必就能自保。”頓了下,才又答她所問道:“魔母鬼子兩個老家夥也來了?嘿嘿,他們那段仇結在二十多年前,沒想到現在還沒放下。——他們的兒子據傳就是二十一年前‘脂硯齋’那檔生意所殺,以後魔母就有些失心瘋,非要她男人當了她的兒子養才肯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