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高地厚姐弟情(3 / 3)

“先生。”阿誠很為明樓的心態擔憂。“您承受的太多了。”

“第二,我賭他贏!他戰勝了一切!他能熬到刑場上。我們的目的也算達成了一半。從此以後,他會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明樓忍住了淚。

“先生,我覺得是時候下最後一步棋了。”阿誠說。

“是啊,是時候了。”明樓重複了阿誠的話。

“先生,您一定要撐住。成敗在此一舉。”

“成敗之數,誰也無法預見。”明樓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忠奸之判,在於天理昭彰,問心無愧。”阿誠進言,算是安慰明樓。

明樓慘然一笑,說:“下最後一步棋吧。但願天佑忠良。”

阿誠走到電話機旁,他拿起了電話。“喂,接明公館。”

76號門口。

汪曼春懶洋洋地走出來,她戴了一副太陽鏡,穿了一身大紅色的旗袍,披著裘皮披肩,足蹬一雙紅色的皮鞋,皮鞋麵子光亮無比。她一步三搖地“哼”著江南小調走出戒備森嚴的76號大門。

她斜睨著眼睛就看見了明鏡。

汪曼春一看見明鏡那張因焦慮而顯得憔悴的臉就發自內心的得意,滿臉都是傲氣和嬌氣。

“您好,汪小姐。”明鏡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叫著汪曼春。

“明大董事長,你知道嗎?我剛才接到阿誠的電話,說你要親自到76號門口來見我,我真是嚇了一大跳啊,明鏡小姐。”她笑笑,很是小人得誌。她不介意,她就是要看看明鏡怎樣哀求她。

明鏡克製著、隱忍著,她強作鎮定地說:“汪小姐,我原本是不該來麻煩汪小姐的。可是,我家明樓最近公務太緊,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回家了。我是不得已才來懇請汪小姐的。”她的意思很清楚,我來求你,並不是無路可走,我家裏還有用得上的人呢。

“是嗎?明大董事長?你究竟是真不懂事呢?還是裝不懂事呢?”汪曼春的鼻孔裏噴著冷氣。

“你!”明鏡臉皮漲紫,氣得手足冰涼。

“我告訴你,明、鏡!我不怕你!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就該看我的臉色,該對我低聲下氣、奴顏婢膝!你知道嗎?我要是不高興了,那牢裏的囚犯就得去死!!你那寶貝兄弟明台,嘖嘖嘖,真是一身賤骨頭啊,怎麼敲打都敲不醒啊?”

“你把他怎麼了?”

“我想把他怎樣就能把他怎樣。”她抬起自己的腳來,紅色的鞋跟上有汙漬。“你看看,我好好地一雙意大利皮鞋,進口的,還是明樓買給我的生日禮物。被那個小畜生給弄髒了,你看,全是他手上的汙血,濺得一地都是……”

明鏡被她給逼瘋了。“汪曼春,你這個畜生!”她衝上去就要打汪曼春,汪曼春眼疾手快,一下製住她,猛地把明鏡推倒在地。

“明鏡!我汪曼春16歲的時候,就在你家門口發過誓。我一定要嫁給明樓,我就等著看你咽氣!你頭天死了,我第二天就進門,作為明家的女主人,我親自給你發喪。還有啊,看在你是明樓的姐姐份上,我就饋贈一點小禮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因為那是明台的東西。”

明鏡的心都緊縮成一團。

汪曼春居高臨下地扔給她一個打了結的手帕。

明鏡難以抑製的內心的恐懼,麵色倉皇的打開了滲透血跡的手帕,是指甲,十根指甲蓋,一根不少,是明台手指上拔下來的。指甲上的餘溫猶存,十根指甲俱是連根拔起,甲掛肉屑,鮮血淋漓。

這十根修長的指甲用手帕裹著,這張手帕明鏡認得,是當年汪曼春繡的並蒂蓮送與明樓的。

當年,自己把這張手帕扔還給汪曼春。

現在,汪曼春依然用這張手帕包了明台的手指甲贈還明鏡。

這比一千句辱罵,一萬遍耳光還要殘酷無情。

明鏡捧著明台的指甲,痛徹心扉。

“我順便跟您說一聲,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才把這些殘渣廢料送些給你,等死刑執行後,你可能連灰都找不到,留著,做個念想吧。”汪曼春微笑著說。

明鏡隻覺得天旋地轉,世界一片黑暗。

這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她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蹣跚學步,看著他宛如朝陽,看著他蓋世風華——居然,還要看著他淋漓血透,看著他慘死成灰!

明鏡的心被撕裂了,粉碎了。

離新政府辦公廳還有一條街了,明樓穿著一身筆挺的海軍製服坐在汽車的後座上,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出冷汗,他無法控製。

他剛剛接受了日本軍部長官的盤問和苛責,在特高科科長岡田芳政的幫助下,他得以毫發無損的全身而退,這也加劇了他今夜行動的迫切感。

夜長夢多。

他賭不起。

阿誠開著車,說:“先生,我全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

主仆二人,因為長時間的工作關係存在著一種“點到即止”的默契。“好,阿誠,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天空一片灰暗,下著綿綿細雨,風雨中,阿誠看見了明鏡。他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是,他依舊被明鏡的滄桑感所震撼了。

“大小姐。”阿誠的汽車一個急刹車,閃的明樓一個踉蹌。

明鏡披頭散發的站在新政府辦公廳門口。風雨中,她眼神憔悴,臉色蒼白,她渾身上下都淋著雨,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幹的。

阿誠嚇得趕緊從車裏下去,撐開一張傘,向明鏡跑過去。

明樓也從車上走下來。

辦公廳門口的路燈下,來往的工作人員都止不住的回頭看。

“大小姐。”阿誠脫下外套,替明鏡披上,然後,侍立在明鏡身後,撐著一把傘。

明樓向明鏡走來。

“大姐。您?您還好吧?”

“我好不好,你還在乎嗎?”明鏡問他。

明樓低下頭。

“明台到哪裏去了?”明鏡接著問。

“我,我會想辦法的。”明樓答。

“怎麼想啊?想什麼辦法?說給我聽聽。”明鏡逼著他。

明樓往後退。

“我問你想什麼辦法?”明鏡的手裏捧著明台的指甲蓋,她把一張鮮血淋漓的手帕攤開。“這是什麼?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她聲音撕裂般地痛吼著。

明樓表現的不知所措。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竊竊私語。

突然,讓明樓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明長官!”明鏡在新政府辦公廳大門前,“噗通”一聲給明樓跪下了,直直地跪在雨地裏。

“大姐!”明樓臉色驟變,倉皇不堪,他用力挽住明鏡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

明鏡哭喊著:“明長官!我求求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把我也送到76號去吧,讓我去替你弟弟死!明長官!”

“阿誠!你是死人啊!!”明樓拉不起來明鏡,衝著阿誠就是一嗓子。

阿誠扔了傘,雙手用力,將明鏡扶了起來。

“大姐,大姐你別這樣。”如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一身偽政府的軍裝在身,看著明鏡捧著明台手指甲的淒慘樣,明樓說實話的心都有了。

“大姐,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去說。”

“家?!家在哪兒?家裏的人呢?人在哪兒啊?”明鏡臨近崩潰了。“汪曼春這個畜生,她要殺埋了你弟弟,你在哪兒啊?她這樣待你的家人,你的血性到哪裏去了?你枉披了一張人皮,狼心狗肺!你是不是明家的男人啊?!!”她狠狠地抽了明樓一記耳光。因為她動作過於猛烈,姐弟倆距離很近,明樓被打了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風雨中。

阿誠盡力地抱住明鏡的雙臂,好控製局麵,不至於全麵失控,他附在明鏡耳邊低聲說:“大小姐,先生是有苦衷的,大小姐,您千萬別這樣。”

明樓站穩身形,他一步一步走近明鏡,他看著辦公樓上下的燈光,四麵八方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軍裝領子上的風紀扣。

明樓橫下了一條心。

“你鬧夠了沒有?!”明樓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著明鏡、他所敬愛的家人,怒目相視!“你鬧夠了沒有!”他喘著粗氣,仿若自己的忍耐已到極致。

有生以來第一次,明鏡看見明樓在自己麵前橫眉冷對,耀武揚威。明鏡心寒到底,明樓眼眸冰涼,冷血。

“如果不是我坐這個位子,大姐,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嗎?你早就進了76號了!你求我?你求我什麼?你要是今天晚上就進去了,我賭你活不到明天早上!!你還要我怎麼樣啊?我怎樣做,才能稱了你的心?”

明鏡站不穩了,雙腳都在顫抖。

此時此刻,聞訊開車趕來的汪曼春,就坐在汽車的駕駛位上,麵帶微笑地、愜意地欣賞這一幕,她期盼了很久的情景。

“明鏡,你也有今天。”汪曼春開心地點燃一支煙。她的心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暢快淋漓,十年的怨恨,一朝報複在眼底。“真是現世現報!”她想著。

“大姐!”明樓快速想著下一步,再放一把火。

“你不要叫我!”明鏡雙眼噴著火。“我沒有你這個毫無血性、無恥的弟弟。”

“我們是親姐弟!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明台是什麼人啊?一個來曆不明的東西。我們養他、教他,到頭來,他做了什麼,他居然要殺我!好在蒼天有眼!汪曼春救了我的命!她才是我們明家的恩人!”

“你瘋了!簡直瘋了!”明鏡說這話的時候,明顯聲音弱了,她意識到了什麼,她天生聰明,明樓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她瞬間就懂了,她隻是一時半會依舊回不過神。好在阿誠半扶半扼製著她,她失去平衡的柔弱身體,才不至於倒下去。

“我沒瘋!是你瘋了!!你看看你,大姐,你還有一點大家長的風範嗎?你人鬼不分!我難道不愛護明台?不待他好嗎?他恩將仇報!你是非不分!你叫我這個為人弟、為人兄的人怎麼做?”他幾乎貼著明鏡了,他眼光清澈,並無一絲餘渣泛濫。他發自內心地說:“我也想救他,可是愛莫能助!”

“我不會輕饒你!”明鏡恨著他,咬著牙,她心底想著,無論你出於何種目的、何種原因,我都不會饒你!她咄咄逼人的眼光宛如利刃插在明樓胸口上。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決不饒你!你記著!”

“新政府不是大戲院,你表演夠了就該下場了。否則,誰也保不了你。我也一樣,無能為力。”明樓口中強硬,心實為虛,眼睛根本就不再看明鏡了。他轉身打開自己的車門,對阿誠說:“送她走!”

“大小姐,我們回家。”阿誠輕聲說著,手上微微用力,就將明鏡半推半搡地送到車門前。“大小姐,我們離開這。”阿誠的話仿佛含著一種暗喻,明鏡恨著明樓,被迫被“送”上了汽車。

阿誠關緊車門,坐進駕駛室。

汽車在風雨中飛速駛離。

辦公廳大門口聚集了很多文職人員,女人占了多數,看見明鏡走了,仿佛一場話劇謝幕,大家紛紛散去。

汪曼春看著明樓在風雨中前行,她掐滅了煙,準備把車開過去。

突然,她看見明樓一頭栽倒在雨地裏。她驚叫了一聲:“明樓。”她把車熄了火,趕緊撐開一把雨傘,從黑暗的角落裏跳出來。

“明樓。”她朝明樓跌倒的地方跑過去。

“別過來!”明樓看見了她,決絕地說:“我不需要同情和憐憫!”

“我愛你!”汪曼春直撲過去,根本不顧及明樓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滿地的淤泥濺起的汙漬,她撲到他懷裏。

“明樓,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再拋棄我了。你還沒看清楚嗎?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是真心真意的愛著彼此。”

“我沒前途了,事業毀了,家被我弄成這個樣子。”

“我給你家,明樓。我們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就是一個家嗎?血緣能夠與夫妻相比嗎?明樓?”

明樓緊緊將汪曼春抱在懷中,一把雨傘落在二人身邊。

汪曼春仿佛一瞬間得到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