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蘇州集》卷五載此詩雲:“客從東方來,衣上灞陵雨。問客何為來?采山因買斧。冥冥花正開,燕新乳。昨別今已春,鬢絲生幾縷?”以《唐詩三百首》入選,遂極通俗。然詩成於何時,馮著為何如人,詩意何在,皆有待推勘。考韋集有關馮著之詩凡四首。餘三首為《寄馮著》、《贈馮著》(皆在卷二)與《送馮著受李廣州署為錄事》(卷四)。近人萬曼《韋應物傳》(載開明書店《國文月刊》第六十、六十一期),謂著乃韋故友,是也。《贈馮著》雲:“契闊仕兩京,念子亦飄蓬。方來屬追往,十載事不同。歲晏乃雲至,微褐還未充。慘遊子情,風雪自關東。華觴發歡顏,嘉藻播清風。始此盈抱恨,曠然一夕中。善蘊豈輕售,懷才希國工;誰當念素士,零落歲華空。”按,韋任洛陽丞在永泰元年(765),任京兆功曹在大曆十二年(777),以“契闊”、“十載”等句考之,則《贈》詩當作於大曆十二年前後,“十載”為約舉成數。此詩言“客從東方來”,而《贈》詩複有“風雪自關東”之句,疑著或韋宦洛陽時之交遊也。其後韋攝高陵令,繼任縣令,複辭櫟陽令,皆在大曆十四年(779)七月之前。而此詩詩題首標“長安”,知韋當時亦非久居長安者。然則此詩其作於韋任京兆屬縣縣令之一二年間乎?《贈》詩既雲“歲晏”,而此詩末言“昨別今已春”,則此詩當成於作《贈》詩次年之春矣。至此詩之意,亦當參讀《贈》、《送》二詩而後能通。《贈》詩一則雲“飄蓬”之“遊子”,再則雲“懷才”之“素士”,則著亦不遇之士,非隱逸流也。今人或釋“采山因買斧”句之“采山”為樵采,謂著有歸隱之誌,疑與詩意齟齬。夫“買斧”雲者,豈著真欲樵采而入長安以求斧斤之具,一似農民之入城買農具乎!此蓋言著入長安謀求生路耳。《易·旅》:“旅於處,得其資斧。”王弼注:“斧所以斫除荊棘,以安其舍者也。”韋正暗用此典,意謂欲開斫山林,必先買斧;以喻欲求存活,必先入仕途以博微祿也。是以著卒受李廣州署為錄事(李廣州名勉),而韋複有詩送之。錄事小吏,而馮著受之,是“買斧”之實也。
又此詩“冥冥”句,蓋承“衣上”句而來。《楚辭·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文選》五臣注:“冥冥,雨貌。”以釋此句,最為允洽。蓋春日陰雨,本為養花天也。又杜甫《醉歌行》:“樹攪離思花冥冥。”或以為韋句蓋本於杜。然杜之意乃謂人有離思故花亦仿佛黯然無色,韋則謂在春陰中花正發蕊,似不宜以杜繩韋耳。
至於《寄馮著》一首,中有“幸無職事牽,且覽案上書,親友各馳騖,誰當訪敝廬”之句,則疑是韋早年罷洛陽丞後居同德寺時所作,附誌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