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雲:“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慷慨”一詞,今皆連綿為用,如《說文》“心”部所謂“慨,壯士不得誌也”是也。此詩乃分而用之,因知“慷”、“慨”二字,固應自有本義。舊注於此從未涉及,願陳鄙見如下——
請先言“慷”。“慷”本俗體,正字作“□”。《說文》“心”部雲:“慨也。從心,亢聲。一曰:《易》:龍有悔。”徐鉉曰:“今俗別作慷,非是。”而“□”又通“亢”,《說文》“一曰”引《易》之說可證。“亢”訓“人頸”,本像人之頸脈形,字今作“吭”,所謂“引吭高歌”是也。“亢”引申訓“高”、“極”,均見《廣雅·釋詁》。王肅於《易·乾》“亢龍有悔”句注雲:“窮高曰亢。”現代漢語“高亢”猶為連文。又訓“仰”,見《經典釋文》引司馬彪《莊子注》。再引而申之,凡從“亢”之字多有“高”、“大”義。如《詩·綿》“高門有伉。”毛《傳》雲:“伉,高大也。”“沆”訓大水、大澤;“抗”亦有“高”、“極”及高舉、張大之義。他如舟行水上為“航”(古作“杭”、“□”),田間高埂為“□”,大阜為“□”(今或作“坑”,則“坑”固有虛空、低下之義,亦有“高”義,《莊子·天運》所謂“滿坑滿穀”,“坑”對“穀”而言,自當指較高之處),皆足為證。然則“□”者,蓋亦高舉、上揚之意。以狀心情,則當指激昂感奮,不可遏抑;以狀聲音,則當指引吭揚頸,仰天而嘯也。
再請言“慨”。“慨”訓歎息,並見《楚辭》、《文選》。字又作“□”(《詩·中穀有》:“其歎矣。”);又與“愾”通(《詩·下泉》:“愾我寤歎。”)。《說文》“心”部雲:“愾,歎息也。”又“口”部“歎”下雲:“一曰,太息也。”“太息”,賈誼《治安策》謂之“長太息”,即長歎之意《史記索隱》雲:“太息,謂久蓄氣而大呼(大大地呼一口氣)也。”段玉裁雲:“太息者,呼吸之大者也。呼,外息也。吸,內息也。”“□”又轉為“喟”,今所謂“喟然長歎”,亦猶長太息也。
然後請釋“慨當以慷”之意。“當”即“對酒當歌”、“門當戶對”之“當”,與“對”同義,猶言匹敵、配合。此句言始而慨然長太息,以呼出心中積鬱之氣,然後又引吭揚聲,仰天高叫以配之,皆憂愁至極之表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