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問劉十九》(1 / 1)

我們讀古典詩詞,往往好用今天的生活方式和常用語去理解古人用的詞彙,有時不免有毫厘千裏之失,有時即使理解得意思差不多,而詩味卻被衝淡。這裏隨手拈個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如白詩《問劉十九》即是。詩雲: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兒時讀此詩,認為較難懂的是第一句。經過查字典和看注解的過程,才懂得“綠蟻”是酒的表麵上浮著一層泡沫,又叫“浮蟻”。“新醅酒”,即新釀熟的酒。而下麵的三句,看起來很容易懂,因此不再開動腦筋,以為沒有問題了。

近來又對這首小詩反複涵詠,竟然發現以前對第二句理解得不夠正確。這首詩雖僅四句,前兩句對仗得卻十分工穩。“綠蟻”對“紅泥”,“新醅酒”對“小火爐”。以前一直把“小火爐”三字讀成“小的火爐”,印象中仿佛白居易用的是現在北京常見的煤球爐或兩用爐。其實這個理解是錯的。這不僅由於“小的火爐”和“新醅的酒”在對仗上不夠工穩,更主要的是破壞了原詩優美的意境。原來這句詩裏的“爐”,是專供暖酒用的酒爐,詩人已明白告訴我們是用“紅泥”做的,其體積比煤球爐之類還要小得多。而暖酒自然要用“小火”,如果用猛火、大火,豈不把酒都蒸發了!因此第二句應該理解為“小火的爐”才對。小火,即微火、文火,這同“新醅的酒”才對仗得工穩巧妙。至於導致誤解的原因,主要由於自己對生活缺乏知識。其實這種酒爐,在我青年時代,無論南方、北方都是習見的,而自己卻從未加以注意,便無從索解而“想當然”了。另外,也忘記了“火爐”這個詞兒隻是現代漢語中才有,古人是不大說的。

其實“小火”一語,古詩中也習見。元稹《臥聞幕中諸公征樂會飲因有戲呈三十韻》:“深爐小火埋。”李煜《病起題山舍壁》:“爐開小火深回暖。”都是把“爐”和“小火”分開來講的。清人舒位《京口夜泊聽雪》,有“紅泥小火老瓦盆”之句(見《瓶水齋詩集》卷五);又鄭珍《祀灶日作》之三:“紅泥小火鮑姑貧。”(見《巢經巢詩後集》卷一)皆用白氏詩意。凡此皆可為吾說之佐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