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燕都》雙月刊慷慨給予篇幅,斷斷續續發表了拙著《戲迷閑話》。到本期為止,一共連載了十篇,看來可以告一段落了。謹在此向廣大讀者和編輯部的同誌致謝。
這幾年,寫回憶性質的文章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在戲曲方麵,不少作者以各種文體(包括像拙作的這種“閑話”形式)發表的回憶往事的文章,有長有短,指不勝屈。這類文字,有的盡管以茶餘飯後的話柄談助麵貌出現,但既屬文壇掌故,自應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才不算“災梨禍棗”,浪費筆墨。然而僅就我讀到的為數有限的文章和書籍而言,有不少是以訛傳訛,信筆寫成,甚至向壁虛構,缺乏起碼的實事求是態度,對讀者並不負責的。幾年前我曾在某報寫過幾篇《藝海求是劄記》,旨在匡謬正訛,拾遺補闕;但由於過分較真,難免言不中聽,發表了幾次便無疾而終,連原稿也不知去向了。當然,寫這種回憶文章,倘無文獻依據,隻憑個人追想,難免有誤記誤傳之處。這就要求每一位寫這類文章的作者有點敢於麵對現實的勇氣,有錯必糾,知過必改。即以拙作《戲迷閑話》而論,就曾得到老友朱家,劉曾複兩位先生的匡正,我準備把它們印單行本時進行修改。但也有些人並不這樣想,更不這樣做,甚至從一開始,其撰文目的就為了嘩眾取寵或文過飾非,而不是采取嚴肅認真、對讀者負責的實事求是的態度。他們總以為事隔多年,反正死無對證,任憑自己信口開河,而讓別人看到聽到卻必須承認他說的全是“信史”。這種自欺欺人的文章實在是太不罕見了。比如有人說梅蘭芳唱過《坐樓殺惜》的閻惜姣,程硯秋唱過《玉堂春》的“監會”、“團圓”,楊小樓晚年唱《安天會》先從後台把金箍棒扔出,然後翻一串鬥到台口把棒接住,還對觀眾做鬼臉吐舌頭;以及什麼裘盛戎帶著王正屏去拜訪譚鑫培等等,豈但無異癡人說夢,簡直成了海外奇談。最近還有人寫文章,說王長林、福山父子篤信道教,因此扮演《青石山》的王半仙惟肖惟妙雲雲。殊不知王半仙這個“人物”,乃是劇作者用來揭露不懂法術的道士在社會上招搖撞騙的;一個真正篤信道教的人是不會扮演這個角色的,王氏父子乃因與道士有交往,故熟悉其神態耳。看來這位作者連《青石山》這出戲也沒有看過。隻是我個人見聞有限,無法把這類文章一一讀過並指出舛誤。謹在此向各界人士呼籲,希望我們的文風能夠有所改變,即使是“閑話”也應實事求是。
現在,在拙作《閑話》即將結束之際,我想談一樁既與北京有關,又涉及我本人的“公案”,說明寫戲曲界追憶往事的文章要做到實事求是是多麼不容易。希望知內情的讀者給予批評指正。
1988年夏天,著名京劇老生陳大因病逝世了。我對陳的藝術一向是欣賞的,他的逝世確是京劇界的損失。但這與他生前曾否拜餘叔岩為師卻完全是兩碼事。同年8月20日,上海《新民晚報》記者翁思再同誌在晚報第二版撰文,把廣大讀者對於陳是否餘門弟子所產生的疑問歸之於拙著《京劇老生流派綜說》中的一段話,似乎讀者之所以懷疑,完全是由於拙文引起的。於是翁走訪了範石人先生,並根據範的回憶對此事加以澄清。這就逼得我不得不來談談這樁“公案”的一些細節了。
陳大北上求師問藝,在北京一住六年,這確是事實;六年中連餘叔岩的麵也未見到,這也是事實。但據範石人的回憶,卻是這樣說的:
……大還不敢提拜師的事……而我卻不顧這些,毅然給餘叔岩寫了長達八頁的信……這封信通過餘叔岩的密友,當時的北京市糧食局長竇公穎轉給了餘叔岩……1943年初,我陪著陳先生恭恭敬敬地來到餘叔岩家,餘先生……答應等自己病體稍好的時候,讓陳上餘家來正式行拜師禮……可是等了二三個月還不見音訊。這時陳接到上海女朋友來信,要他回去一趟,他便於二月二十九日回滬了。誰知第二天清晨,餘叔岩的管家來……敲門……行拜師禮的時機就這樣錯過了,實在可惜……
這同我所知道的情況並不相符。翁文又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