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8日《新民晚報》第七版有位同誌提出“京昆劇中的‘臉’字何以非讀成‘儉’音不可的疑問”,並說:“戲是演給大眾看的,應該讓人能夠聽得懂。因此,無論理由如何充分,‘臉’字還是發其本音為好。”
關於這個字的讀音問題,50年代我就曾向張伯駒先生請教過。到80年代,我又同北大語言學專家林燾教授討論過好幾次。經過反複追究印證,完全可以肯定:現在昆曲、京戲唱念時用的所謂“中州韻”,基本上是兩宋時代的標準“普通話”,亦即宋代官話的讀音。作為古典藝術結晶的昆曲和京戲,居然在它們的唱念的字音中還保存了宋代官話的讀法,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如果你翻一下宋代的韻書如《集韻》,就會發現這個“臉”字正是讀“儉”而不是讀“liǎn”的。
1964年至1965年,我曾到湖北荊州地區參加了近一年的“四清”運動,整天同當地工作隊的幹部打交道。無論在公安、天門、沙市還是江陵(即荊州),那兒的人都經常把“臉”讀成“儉”。如說“洗臉”,由於是現代語,他們並不讀“洗jiǎn”;但一遇到成語,如“嬉皮笑臉”,就自然而然地讀出了“jiǎn”音。可見把“臉”讀成“儉”,實際上在九百年前,那就是它的本音。讀“liǎn”倒是後來的事。
我常想,連王致和臭豆腐都要求保持它的古老風味,何以到了昆曲、京戲這類古典藝術本身,我們的一些同誌就往往不問青紅皂白動輒要求一改再改?我並不主張唱現代歌曲時也把“臉”讀成“儉”,那當然是膠柱鼓瑟,食古不化;但在昆曲、京戲中保存一些古代讀音,又有什麼不好呢!我以為,我國不少傳統戲曲劇種所以產生危機,並不是廣大觀眾對它有看法,而是某些自封為觀眾“代言人”的同誌總愛對傳統藝術指手畫腳提“創新”意見。這才導致老觀眾嫌它非驢非馬而不再看它;而新一代的觀眾也並不因此就承情惠顧,他們仍舊喜歡流行歌曲和迪斯科。結果觀眾隻會越來越少。總之,愛聽昆曲、京戲的同誌必不因“臉”字讀“儉”,便厭惡昆曲、京戲;根本不愛聽昆曲、京戲的人,你就是把所有台詞都改用普通話來唱來念,他也未必就對昆曲、京戲一下子產生濃厚興趣。倒是苦了演員,究竟應該怎樣唱和念,他們幾乎無所適從,從而各行其是,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危機呢!
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