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哈爾濱所見第三次京角演戲是雷喜福主演的全部《雪豔娘》。這大約已在1932年,不久我就隨先祖母與全家入關了。這次戲最過癮,印象亦最深。雷前扮莫誠,“替戮”一場不免過火;後扮《審頭》陸炳,則蒼勁老辣,確有足多。及回京津,又屢看雷此戲,始知其所演近於老路,有劉景然、賈洪林遺風,而與餘叔岩、貫大元之得自恩禹之者不同(叔岩《一捧雪》之莫誠則為錢金福所親授)。40年代,我曾見天津名票王庾生先生彩唱此戲,並承庾老指點各家演法源流;後又承張伯駒、貫大元兩先生授我《審頭》唱念,劉曾複教授授以《一捧雪》餘派莫誠唱法。因知馬連良此戲前半得自蔡榮桂,後半以劉、賈為宗,而又各參以餘派風度使人物美化淨化。然馬於老辣處似不及雷與王庾老,飄逸處恐亦未如叔岩。今則求一真正馬派傳人演此戲恐亦不可得了。
這裏著重要談的,乃當年雷在哈演此戲,係由鮮牡丹扮《審頭刺湯》的雪豔和秦鎖貴扮的全部湯勤。而全劇尤以秦所演最為突出。其刻畫勢利小人,入木三分。演技之高超,且有為蕭老(長華)所不及者。80年代,偶與鈕驃同誌談及此事。他回憶雷老健在時曾屢對彼言,平生與雷配戲的醜角,以一位名秦鎖貴者最為理想。無論《清風亭》之賀氏,《審頭》之湯勤,《失印救火》之金祥瑞,隻要與秦合作,皆能絲絲入扣,使人在台上感到十分舒服。後來就再也不知此人下落雲雲。卻未想到我在50年前童稚時代曾目睹其演出,且深受其藝術魅力之感染。至1983年4月,承張古愚先生自滬來函見示雲:“抗日戰爭初期,秦鎖貴即來上海,初進共舞台,後轉更新舞台,當了底包。有時扮演三四路醜角……”想見其晚景亦甚潦倒也。
鮮牡丹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一直在哈爾濱演出,曾先後為趙鬆樵、白玉昆、程永龍及雷喜福等人演二牌旦角。檢《道鹹以來梨園係年小錄》光緒三十四年戊申(1908年)條下雲:“坤伶花旦鮮牡丹生。”注雲:“姓劉,天津人,青衣兼花衫劉鳳樵之女。初演梆子花旦,後改皮黃。”則她在哈演戲時不過二十幾歲。我曾見過她與白玉昆合演的《天雨花》,與程永龍合演的《戰宛城》,以及《拾玉鐲·法門寺》(前孫玉姣後宋巧姣)、《瀟湘夜雨》等,給人印象都很深。她扮相雖平常而戲路卻極寬,能唱能做,既能演潑辣旦,也能演正工青衣。那晚她扮演的雪豔,居然在雷喜福下場後以唱工壓台,座客無一起堂者,可見其藝之不凡。時至今日,能求一全材旦角如鮮牡丹者,亦大不易矣。
1989年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