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觀眾看京戲多抱門戶之見,有外江(亦稱海派)與京朝之分。實則南、北兩派各有所本,原不應有“正宗”和“別支”之異。我自童年在哈爾濱開始了看戲生涯。當時東鐵俱樂部票房多擁有久居北京的名票,故為北派路數;而戲院邀角,則演員多來自津、滬各地,我所見如高百歲、趙鬆樵、白玉昆、小寶義、趙小樓、曹藝斌等人,皆屬南派。兩相比較,戲路確多不同。論扮相,則南派《宏碧緣》之鮑賜安、《龍鳳閣》之徐彥昭皆抹粉勾老臉,不畫臉譜;包拯臉譜呈肉紅色,不似北派之黑白分明,別無他色。論唱做,則歧異更大。以《甘露寺》為例,趙鬆樵、白玉昆演此戲皆扮喬玄。“勸千歲”一句,趙唱西皮導板,然後接唱原板轉流水。白玉昆於入宮見吳國太一場,不按北派作上下轎介轉場進宮,而是與喬福圓場跑步入宮,上氣不接下氣,既像《盜宗卷》,又像《跑城》或《追韓信》。白氏且每於演此場時獲得滿堂彩聲。後來到北京見馬連良演此戲,反疑他偷工減料,不賣力氣。殊不知喬玄本無必要以國老身份上街跑步也。又白玉昆演《討荊州》扮魯肅,當空手回東吳見周瑜時,周瑜竟持馬鞭怒打魯肅,白氏穿官衣而摔屁股坐子,一如《狀元譜》中挨打時的陳大官。此亦北派所罕見者。又見程永龍演《戰宛城》張繡,“刺嬸”一場不再紮靠,而是帶甩發穿白箭衣,除有髯口外,竟與武生演《戰馬超》夜戰一場扮相一模一樣。程之戲路本介於南北派之間,此種打扮不知何所依據。至於一般的紮改良靠、粘胡子、穿花靴子花彩褲之類,則已司空見慣,尤其小焉者也。
據陳永玲同誌談:他曾在上海陪蓋叫天先生演全本《武鬆殺嫂》。雙方原以為這是一出熟戲,無須事先排練(內行稱之為“對戲”)。不料兩人戲路南北截然不同,到了場上乃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北派此戲基本上根據《水滸》原著,武鬆照例踏雪回家,陳扮潘金蓮為小叔暖酒禦寒,並用手向武鬆肩上拂雪。而蓋老演此戲的武鬆乃南派,卻把背景置於炎夏,進門後即摘下草帽圈兒以代涼扇,邊扇邊喊“好熱的天”不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急得陳真的在台上渾身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