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看過程硯秋演的《女起解》;至少可以說,自30年代以後,程先生在舞台上幾乎很少演過這出戲。但他對此戲卻饒有興趣。1929年他在高亭公司錄製的唱片中,就有一麵《女起解》,唱得循規蹈矩(另一麵是《汾河灣》);到1938年,又在國樂公司與茹富蕙合錄了一張《女起解》,唱腔十分新穎,已開後期唱法之先河。其回龍收腔“是個大大的好人”一句,同《禦碑亭》二六轉回龍結句“謝神靈”的收腔是一樣的(程先生1946年在上海曾與譚富英、葉盛蘭合演《禦碑亭》,上海人民廣播電台存有此戲部分實況錄音),而與20年代唱法不同。有人以為程派戲隻有《會審》而無《起解》,顯然不確。
在程先生上演的傳統劇目中,《三堂會審》是他平生最珍惜的傑作之一。30年代前期,有一次程偕楊寶森到天津演出,第一天打炮,楊貼《失·空·斬》,程則於大軸唱《玉堂春·會審》,時稱雙絕。1936年李宅堂會,在天津明星戲院演出,原定餘叔岩蒞場演《群英會》,臨時由奚嘯伯代演,同台有程繼先、蕭長華、侯喜瑞、董俊峰等。《群英會》之後,程先生演《三堂會審》,配角有俞振飛、張春彥等。當時台下有人說怪話,認為程先生身體已漸發胖,麵朝裏跪時不像《會審》的蘇三而像《審李七》的李七。及至程先生轉身麵向外跪,大段唱工開始,台下群喙俱息,鴉雀無聲。每遇行腔低回婉轉或板槽玲瓏剔透處,觀眾便情不自禁地爆發出熱烈彩聲,再沒有人敢執異辭了。
程先生20年代初期在物克多公司(後改勝利)錄有《會審》唱片一張,第一麵為出場時散板,第二麵為最後一段二六轉快板,到“我那三郎啊”為止;1929年又在高亭公司錄過一張《玉堂春》,兩麵都是西皮原板;30年代初更在蓓開公司與趙金年合錄了一張,從二六“自從公子南京去”唱到快板轉散板“縱死黃泉也甘心”止。這些音響資料中隻欠大段西皮慢板。1946年,程先生在上海天蟾舞台兩演《三堂會審》,由葉盛蘭配王景隆。上海人民廣播電台幸存有全劇錄音,效果雖不理想,唱段卻完整無缺。建國後程不再演此戲,這一實況錄音可謂極有文獻價值了。
程在蓓開公司所錄《會審》唱段有一小疵,即“王知縣受贓銀一千兩”的“知”字唱倒了。後來在實況錄音中已糾正過來。而快板“合衙分散有八百銀”一句中的“八”字,程唱入聲本音,有類上聲“把”字,極不好唱。李世濟照唱未改,但近年唱得過分突出,不免弄巧成拙;而趙榮琛則改唱高音,作陰平讀。我曾麵詢榮琛,答以是他自行改唱的。我以為這一改頗有道理,不得以其另辟蹊徑非之。蓋程先生後期發音吐字,往往力追中州韻,如《武家坡》念“失迷路途”的“路途”二字,即有矯枉過正之嫌。此“八”字亦然。如果率由舊章而唱不好,反不如改唱之為愈。
程先生逝世後,中國唱片社準備大量翻製他當年所錄的唱片。賀龍同誌是程迷,陳叔通先生則與程有舊,他們對此事都極為關心。其中蓓開公司的《玉堂春》一片,唱片社原有底片已舊,亟思物色質地較新者。某日我晉謁林宰平老先生(誌鈞),宰老與陳叔老交誼極厚,便同我談起叔老正為此事奔走。我隨即告以手中藏有此片,宰老立命我盡速持來,轉交叔老。據說後來又找到一張更新的底片,才沒有用我所藏的那一張。但由於幾次傳遞,我所藏的那一張唱片邊緣出現了小小裂口。後來中國唱片社翻製品出版,乃送我一張新的作為補償。今兩片皆存敝篋。事隔多年,賀老總與叔老、宰老皆已謝世,謹追錄此事原委,聊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