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隻要陽光好,不出一個禮拜,樹梢上的桑葚就變紫漸黑了。想第一個嚐鮮,就要爬樹的功夫好,膽子還要大,拇指粗的枝條你敢不敢上?不敢就隻能站在樹下張望,看那些鳥第一批嚐鮮吧。一棵樹上最大最熟最甜的桑葚,總是鳥先下口,因為那裏的位置人去不了。鳥兒在這點上可精明多了,吃最好的桑葚還要挑挑揀揀。
桑葚大批成熟的時候,午飯我從來不回家吃。我的飯桌架在了樹上,左手是碗,右手是筷,左右手連發,嘴裏滿著,手裏備著,眼裏還有排隊的。吃到興起,學鳥,直接用嘴去銜最大最好的桑葚。
吃到打飽嗝,才找一個樹杈依著,睡一會兒。夢裏太陽和桑樹葉隨風胡亂搖晃著,編織出一片迷離古怪的夢。午睡醒後,再小吃一頓,才慢慢下樹,找地方洗手和嘴,回學校上下午的課。
桑葚的紫黑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顏色,可是染在手上和嘴上特別難洗。肥皂和洗衣粉是沒用的,最好的辦法是用河裏帶沙的淤泥,揉搓揉搓,紫色才會逐漸淡去。可是總不能把淤泥塗牙齒上揉搓吧?隻好烏紫著嘴唇去上課。那段時間最怕老師提問,因為一張嘴,連牙齒都是黑色的。
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飯,我媽自然嗬斥。可是跟桑葚相比,家裏的飯菜是如此的黯然失色。即使勉強端起飯碗,我也咽不下去一口。
這真不是我的問題,桑葚成熟的季節,哪個小孩的嘴牙是幹淨的呢?即使天底下最聽話、最討人喜歡的我弟弟,在我媽麵前興高采烈地盛了一碗又滿又稠的麵條,可一轉身就趁我媽不注意,把麵條倒進家裏兩隻狗——賽獅和賽虎的狗盆裏。因為他肚子裏也裝滿了香甜的桑葚。
那幾天清掃茅廁時,我媽總會大喊大叫著讓我爸去看我和弟弟黑色的大便,她甚至拉著我們倆去過衛生所找王青皮看病。當王青皮鄭重其事地診斷說,隻是桑葚吃多了而已,我媽會又喜又驚地給我們一巴掌,然後認真地問我們,是桑葚好吃,還是肉好吃?
我和弟弟稍加思索,一致選擇了前者。
我不知道桑葚有多少好處、多少壞處,王青皮嚇唬我們說桑葚不能當飯吃,小孩子會越吃越瘦的。可是比起一天三頓飯,我還是覺得它是世間最好的美味。而且這種美味的時間如此短暫,春天剛剛轉進夏天,成熟的桑葚很快就落滿一地,迅速消失了。
都說挑食是個壞習慣,可是在桑葚麵前,我從來沒有挑過。在沒有桑葚掛滿枝頭的季節,每天從桑葚樹底下經過,總會悵惘地仰頭張望一會兒。從那些依舊茂密的枝葉間,我恍惚能看到來年的初夏,從而覺得,下一個美好,離我不過一年。
§§小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