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有兩個外號:白菜根,豆芽菜。一個在家裏用,內服,一個在外麵叫,外用。哪個外號都很形象,卻不知給我惹來多少嘲笑。
豆芽菜是一位我都不知道名字的老師叫開的。我們班的勞動課誰也沒我拚命,掃操場的活最苦最累,我總是搶著幹。那個大掃帚比我長多了,掃不了幾米遠,我就滿頭滿身都是汗。路過的那位老師不知道是誇我還是譏誚我,滿臉是笑,說:“看不出來嘛,細胳膊細腿豆芽菜似的,幹活挺起勁兒!”周圍的同學被這個比喻逗樂了,不懷好意地詭笑著看我,“嘿嘿,豆芽菜。”得,勞動課還沒結束,就流傳開了。
白菜根則用來形容我的一臉菜色,是我媽叫開的,簡直成了她口頭禪,每次在飯桌上都要喋喋不休地重複無數遍,直到我放下碗,連嘴都不擦就出門上學,我媽才想起自己還沒開始吃飯。
沒辦法,誰讓我挑食呢?其實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挑食,我家的一天三頓飯和別家一樣,老三樣:早晨煮紅薯,中午吃麵條,晚上饅頭稀飯,小菜就是雷打不動的鹹菜,春夏秋有應季的蔬菜,冬天就是大白菜——我有什麼餘地可挑呢?但我就是生生地有了諸多講究:不吃蔥花,不碰蒜末和薑絲,香菜也不許有。麵條要白水煮的,白菜隻吃炒的,而且隻吃菜葉不吃菜幫,如果加了豆腐和粉絲一塊兒燉的話,我看都不看一眼。不吃在湯裏煮的青菜,菠菜隻吃開水燙過之後涼拌的,芹菜無論怎麼做,一口不吃。隻有辣椒,無論是醃的、鮮的還是和雞蛋一起炒,吃起來沒完,當飯吃都沒問題。茄子和豆角除了放在餡餅裏,怎麼做都不吃。不愛喝湯,沒有菜汁泡的話不吃米飯,饅頭愛吃冷硬的,一咬滿口渣的那種……
為了治我的挑食,我爸暴揍過,我媽每天、每頓飯都要數落,可就是沒用。為了挑食,我連絕食都可以——我媽不信邪,曾經連續三天隻挑我絕對不吃的飯菜做,結果我每頓飯都是掰開饅頭,夾上一層辣椒醬,吃完了嘟著紅嘴唇吸溜著喝涼水,為此拉肚子也毫不屈服。
我的挑食戰勝了家裏所有人,慢慢的,我成了最不討人喜歡的小孩。弟弟本來在家裏地位就不低,嘴甜、聽話又不挑食,白白胖胖的像年畫上的小人兒,人見人愛。黑瘦矮小的我和他一比,一下子就黯淡了。
在一年當中,隻有一段時間我比過年吃餃子還快樂,就是春夏之交,桑葚成熟的時候。
如果說吃生辣椒、生番茄、生豆角之類的大家見怪不怪,那把桑葚當飯吃呢?而且是吃飽吃煩為止——這真是我日思夜想的季節。
吃桑葚,當然是白色的最好,味道巨甜,而且白色的桑葚吃起來不染手,吃完一抹嘴,所有痕跡全無。可是白桑葚的樹總是又高又直,掛果太少而顯得緊俏,而且要爬那麼高,簡直像探險。這麼一比,紫桑葚就太討人喜歡了,房前屋後池塘角,隨便留意就有幾棵,又矮又粗又好攀爬,桑葚熟的時候簡直能把葉子都遮沒了。一開始,桑葚先從枝頭綠到樹梢,半熟不熟時,從樹梢紅到樹杈。這會兒的桑葚中看不中吃,紅桑葚看起來沉甸甸讓人垂涎,可它是酸的,頂多三粒,就能讓你牙酸掉,回家吃飯連麵條都咬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