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確有些生不逢時。
那一年,我們那裏的計劃生育政策開始嚴苛起來,早一天出生可以偷著笑,晚一天落地則會被罰款罰得全家哭。本來我是該擦著政策規定的時間線裏邊落地的,結果我耐著性子不出來。所以,據說看到我第一眼,我爸就給了我一巴掌,因為後來他被罰了全家一年的收成。
可問題不光是我不配合啊,那幾年我爸一切都不順:開麵坊,來打麵粉的不是親戚就是鄰居,給錢的沒賒賬的多,賒賬的沒賴賬的多,我爸毫無辦法,麵坊隻好關門。隨後他創業之心不死,貸款買了全鎮第一台收割機。這主意不錯,趕了個大時髦,新潮,可問題是,他超前了。村裏人下地割麥子連油條都還舍不得吃呢,讓他們一畝地出幾十塊錢雇機器割麥子,簡直是點火燒他們的存折。
所以,那段時間很搞笑,收割機安然停在家裏,我爸整天騎著自行車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推銷碰運氣,而我媽沒日沒夜,幾乎住在田裏用鐮刀割麥子。
全家隻有我一個人閑著,哦,不對,我也沒閑著,我每天都在忙著被很晚才回到家的我爸揍。我爸對揍我實在是太熟練了,伸手就來,隨手就是開始,不會輕易結束。所以,我簡直就是他怒火的下酒小菜。
不過也不能怪別人,我總能製造出足夠的借口,瘋跑瞎玩兒撕開了褲襠,走路踢石子踢爛了新布鞋,玩兒鞭炮竟然燒了棉褲,這些隨便一個都能招來一頓揍。如果我爸手邊有棍子,就是一頓棍子,如果有繩子就是一頓繩子,如果有板凳就是一頓板凳。不過我最怕的是剌條,那是我媽種來編籃子和筐子的,細長,極柔韌,抽到身上不顯山不露水,但是火辣辣的疼,而且會留下青紫的痕跡,每次我犯下彌天大錯才會有這個待遇。
另外一種讓我忌憚的懲罰是擰耳朵。當我爸手邊什麼工具都沒有時,用巴掌會膩,用腳踹太耗體力,他就會擰耳朵。有一次他好容易攬到一筆生意,足足四畝地麥子要割,可是收割機剛進田裏沒多會兒就壞了。他從鄰村借了輛自行車,火急火燎地奔回家拿工具修收割機,碰巧在學校門口看見正漫不經心地踢著一個石子兒往家磨蹭的我,我爸怒火中燒,一把擰住我的耳朵,從學校拽到家裏,要知道,那段距離可是二裏多地啊,後來那隻右耳朵青腫瘀紫了一個禮拜。
我爸揍我時,我有三不:從來不哭、從來不跑、從不求饒。他打得越厲害,我的表情越堅毅,有時疼得受不了,我還會眼都不眨地怒視著他,直到他累了、倦了,暫告一段落。不過我的表現一般隻會招來更猛烈的怒火,有時我爸打得實在過火,我媽會在旁邊哭著讓我認錯、討饒,外人看起來,好像我爸打的是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