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家後院門外的斜坡本來是一小片窪地,長了很多雜草。可是那裏連雞鴨都不去尋食,因為當赤腳醫生的健康媽懶得走遠,就把垃圾順手扔在那裏,天長日久,窪地都填平了,整天一股子藥味兒,走近了有點熏人。
不過我卻從那裏發現了很多好東西。
玻璃針管,大號的,也沒壞,就是用舊了沒了刻度,隻有針管沒有針頭。我撿回來用肥皂水衝洗幹淨,就可以當小水槍玩兒。堂妹發現了,竟然兩眼放光,死纏著要。我當然不給,她用家裏的六本小人書外加她的零花錢來換,我才同意。原來她換去是為了玩過家家,可是玻璃針管簡直比她們髒兮兮的布娃娃還大。
還有玻璃瓶,大、中、小號,形狀各異,透明的,洗幹淨了放在太陽下曬,晶瑩剔透。大的留著放玩彈弓用的石子兒——看見目標,順手從瓶子裏掏出石子兒,往彈弓窩裏一摁,瞄準,“嗖”,目標中彈——整個過程爽極了,帥呆了,很酷很酷。小的我堂妹會拿好吃的來換,換去做風鈴。中號的玻璃瓶我放紙幣和硬幣,相當於儲蓄罐。
是的,我很愛存錢。
我的收入基本上隻能靠壓歲錢,而且一年就過年時那麼一次。另外隻能靠偶爾幫我媽跑腿,打醬油、買鹽、買火柴,可以趁機討價還價討要一點跑腿費。但是這樣的機會太少了,除非我媽正在炒菜,煙熏火燎中又著急用,我才能克扣那麼一點兒。
錢一到手,我馬上整理分類,硬幣先放,“叮當”一聲,聽著心裏真是舒服,然後晃一晃玻璃瓶,聲音越大,硬幣越少——這叫一桶水不響,半桶水哐當。而紙幣存起來就麻煩一點,每次都要全部拿出來整理,麵額最大的麵積也大,要放最外麵,然後依次壓平,卷成一小圈,整齊地塞進玻璃瓶。
一般情況下,我玻璃瓶裏的錢隻進不出。我不會像小利那樣傻,每年的壓歲錢都會被他媽以幫他保管為由又拿了回去,也不會像興裏那樣,過年買玩具車、仿真槍,剩下點兒錢還要買幾根煙花,更不會像健康那樣隨便揮霍,動不動就請別人吃西瓜、喝汽水。我知道五分錢可以買一根拐杖一樣長的米花糖或者一塊薄薄的糖板兒,兩毛錢可以買三個大大泡泡糖,五毛錢可以裝滿一口袋葵花子兒或者喝一小瓶汽水,一塊錢可以買12根冰棍兒或者兩袋小浣熊幹脆麵——但我從來不買。
他們給我起外號,“小氣鬼”“摳門精”,還給我編順口溜:“小氣鬼,喝涼水,砸破缸,割破嘴,咕嘟咕嘟拉肚子兒!”
我無所謂,愛起起,愛編編,冰棍兒、汽水、米花糖、幹脆麵什麼的,誰沒吃過啊,再吃一次也不會有另一種新滋味。至於我把錢留著幹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的目標就是把玻璃瓶裝滿,至於裝滿之後做什麼用,我甚至都沒想過。所以,我忍痛割愛用針管換了堂妹的零花錢,我膽大到我媽讓我去打醬油時我竟然敢少打兩毛錢的,我放學了會去割青草賣給四蛋他爸的養兔廠,夏天還打著手電筒捉嫩知了賣給村裏的小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