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彪事先說好了,如果到天黑吃飯時還分不出輸贏,那就以占上風者為勝。無疑,天色漸暗,我暗生竊喜……
孟獻文似乎從對視中看出我的得意,絕地反擊了一把——他把一直跟我糾纏在一起的右胳膊猛地抽了出去,順勢摟住我的脖子,想掀我一個四仰八叉。
他的動作不太利索,毛手毛腳的,沒掀倒我,不過把我鬆垮得耷拉到胳膊肘那兒的拉鏈衫卻卡在我脖子上了,他胳膊越用力,拉鏈就陷入我的皮膚越深。所以盡管我條件反射,立馬就抱住他的腿反把他放倒在地了,但是他右胳膊死活不鬆,很快,我開始窒息了。
我頂著、耗著、忍著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換誰也不能放棄這個機會。我把孟獻文的雙腿壓在他的胸前,他則騰出了左胳膊,繼續包圍我的脖子。又僵持了一會兒,我已經喘不過氣來……
嗯,最後還是我輸了,因為優勢沒有轉化成勝勢,我先發出了哭腔。
孟獻文的胳膊立馬就鬆開了。得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我立馬看到孟獻文的眼淚幾乎和我同時奪眶而出。於是我努力爭辯:孟獻文也哭了!
二彪像個大人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沒錯,孟獻文的眼淚是出來了,但是他沒哭。
盡管我無限懷疑二彪這個“眼淚與哭”的邏輯,但是按照規則,孟獻文確實贏了。
很快,孟獻文找機會把位子調到了最後一排,和二彪、靖虎、大雷他們打成了一片,號稱我們班的四大金剛。
而我呢,我從此有點墮落的趨勢——我有些憤憤不平,於是一回頭,慢慢進入了班級的前十名,在小利的刺激下我甚至重返前三名,加入了少先隊,還當了學習委員,甚至胳膊上有了兩道鮮紅的杠杠。
沒辦法,那條該死的拉鏈,一個多麼簡單的細節,卻就此改變了我的小學旅程。
§§後記 與世界和解 跟自己死掐
站在三十歲的門檻上時,這個世界依舊不那麼好。不過家人身體都還算健康,一段三年的戀情修成了一場婚禮,剛剛入住了一個小窩,我有了一個存放自己的地方——這一切對一個兩手空空撲進城市的北漂屌絲來說,自認還算完滿。
可我不那麼快樂,因為身體裏有個“小”一直鬧我,一有空閑就跟我小聲耳語,在我睡著的時候跑到夢裏給我放電影,看起來麵熟,聽起來耳熟,一切似曾相識。
我曾無數次想象,有一天腰彎背駝、皮肉鬆弛、個子變矮,要拿回憶度日了,就把小時候寫出來,哪怕文字平庸得隻能喂狗,我也願意以此慰藉那庸俗的衰老。
可三十歲的我鬱鬱寡歡,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帶著悶悶不樂的影子。
難道,我三十歲就要開始懷舊?如果不是,那為什麼把現在過得愁眉苦臉?
可是,我的小時候有那麼值得懷念嗎?
堅持獨居的奶奶帶著一身的神秘,奇怪又慈祥。幾乎每天都在地裏一個人忙活著的母親,經常累得沒有力氣吃飯。大姐沉默又隱忍,二姐暴烈卻優秀,她們為了避免輟學,一個背著我上學,一個要隨時請假下地幫忙。弟弟乖順可愛得像個天使,但因為是超生,罰光了我們家的家底兒。暴躁異常的父親想脫離種地的辛苦,一直在生意上拚命嚐試,卻從未成功,所以他抒發鬱鬱不得誌的方法,除了和我媽吵架,就是揍我。我讀過的所有關於父親揍孩子的文字,都涵蓋不了我挨揍的範圍,那真是非常考驗想象力,我們家隻要有什麼東西是壞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打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