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璵的社會責任感(1 / 1)

陳璵同誌的中短篇小說集由春風出版社出版了,時在1988年。

倒退30年,1958年時,陳璵因為出版了中篇小說《出路》,正被“階級鬥爭”的鐵拳打得找不著“出路”。

過一個世紀的1/3.在這1/3的時間內人類物質生產,科技發展的速度相當於以往幾個世紀的總和。陳璵的《出路》和他在粉碎“四人幫”以後寫的中短篇小說,集結在一起出版了。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落淚。按理說,當然是該高興,究竟我們有了進步、發展、變化。忍不住還要落淚,是想到陳璵在這30年中堅持寫作是多麼不容易。這個正直、善良的知識分子,這個有才能的作家,如果沒有那些難以置信的幹擾與折磨,他會寫出比現在多得多的好作品。

我在1957年已“墮落成資產階級右派分子”。1962年到鞍山。是故去的陳森同誌和鞍山幾位熱心的同誌出於好意,給我找個“出路”。當時陳璵正在焦頭爛額地尋找失去的“出路”,我們可謂狹路相逢。

當時陳璵的處境並不好,和我這種已經“臭透了”的“右派”接近是要冒著風險的。然而他從認識我第一天起就伸出了誠摯友好的手,在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信心和友情。從第一天起他就平等待我。現在的年輕朋友看到“平等待我”幾個字或許會發笑,這算什麼?但像我這樣的過來人會懂得。當整個世界已經宣布你不是人,連老婆孩子都要劃清界限的時候,每當碰到一個生人,就要“夾起尾巴”等候斥責的時候,一個人居然對你平等相待,那是什麼分量?在我心裏會引起什麼滋味?

因此,我才認真讀了陳璵的小說,看了他寫的戲,並且認真觀察了他這個人。

當讀者讀了這本集子之後,他們會發現陳璵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總是用一副善良的眼睛去看世界。甚至用寬厚的、諒解的眼光去看待人們的缺點。他覺得生活是美的,他嘲笑醜惡,是因為醜惡玷汙了這個美好的世界。因為有醜惡,才使這個世界不像它應有的那麼完美。他是樂觀的,他甚至用樂觀的眼睛來看待苦難,別人的和他自己的苦難。他是熱情的,因為熱情才會有那麼多詼諧與諷刺。一個對生活,對人冷淡的人是沒有笑意的,而陳璵的作品充滿了笑意,最根本的一點是他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嚴肅地對待自己的創作,力求每篇都於祖國的建設有益,並不隻把寫作看成宣泄自己個人情緒的手段。也許正是為了他作品的社會效益,他在寫作技巧,藝術風格的追求上下了苦功,幾十年如一日。所以他的作品能達到深入淺出,雅俗共賞的境界。

陳璵雖然經過坎坷,但他始終保有童心,為人有成熟的一麵,也還有天真的一麵。在我們狹路相逢的時期,他是認真地相信要活到老改造到老,要脫胎換骨地改造自己才能再有“出路”。在寫作上,作人上都是自覺要為社會主義服務,要執行黨的方針路線的。盡管如此,有些人仍不放過他,他曾兩次遭受過遼寧省的文藝批判。“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把他和陳森拋了出來,一時間“二陳”在鞍山就成了“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典型。陳璵既天真又誠實,當然不肯出賣自己的靈魂去作昧心之言,所遭到的淩辱可想而知。當時我已是“死狗”,英雄們暫時沒功夫理我,我尚有機會從旁冷靜觀察,當我看到陳璵臉上眼中流露出那種絕望的神色時,我的血都凝了。這麼一個自己律頗嚴而有才華的人到底得罪了誰?為什麼中國之大就不給他個立足之地呢?坦白的說,我真擔心他熬不過這一關,陳璵對我的友情我無以為報,我唯一可作的是向他進兩句肺腑之言,而當時的環境連這也不可能。我費盡心機才找到一個擦肩而過的機會,低聲說一句“記住,來日方長!”事後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陳璵完全有韌性經曆那場磨難。但對我來說卻不多餘,不然良心會責備我一輩子。

在這場劫難過後,陳璵的才華空前地發揮出來了。頭一炮諷刺喜劇《白卷先生》就響了個轟天雷,接著長篇小說《夜幕下的哈爾濱》紅遍了中國,在此期間他又寫了一些中短篇小說。經過一場磨難他的筆更有力度和光彩了。他用他的作品證明我們經過了多麼荒謬的一個時期。這樣一個有創造力的人竟被置之死地。究竟出於什麼邏輯呢?他用他的作品又證明了我們現在處於怎樣一個大有希望,空前興盛的時期。這樣一個被屈辱的人能夠放聲歌唱了,人人都有了發展才能的機會。

我本是要為這個集子寫點前言的,不由自主寫起作者本人來。我想這也好,為讀者提供一點作品以外的資料。我和陳璵是在我們十分困窘的時候相識的,他的友情支持我度過了好難熬的一段歲月,有此機會,我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多說他幾句,想來讀者總會諒解。

春風出版社在出版事業困難重重期間能出這本書,是有魄力,有見地的行為。作為陳璵的同行和朋友,我謝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