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德島宣言”(2 / 2)

我們覺得大江氏的作品與江加走的作品有風格相似之處。他說是的,日本的木偶人形係由中國傳入,又加以發展了的。他拿出祖上傳下來的一個頭像,造型極似中國石窟的沙彌像。他說在他祖父時代還保留有更濃厚的中國風格。

日本文樂的演出,我們是在德島一所中學看到的,由學生們的傳統藝術研究小組演出。和中國木偶戲最不同的是操縱木偶的人和木偶一起登台,每個木偶由三個人操縱,頭和右手由一人操縱,其餘二人分掌雙腳和左手,三個人配合得十分緊密協調,完成木偶每一個完整的動作。配樂隻有三昧弦和打擊樂,兩名歌手端坐在台側引吭高歌。那故事,那排場,那音樂,十分純樸,頗有古風。使我進一步明白了“保存祖先留下來的優良傳統”這句宣言的意義。

德島民風的敦厚,還有一件更動人的例證。我們從大毛島下來時,路過一個地方,路標上標著“德意誌村”,還有個地方標著“德意誌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何以有這麼洋氣的地名?主人告訴我說,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抓住九百多名德國戰俘,全拘押在這個僻靜的角落。兩國政府雖然為了爭奪殖民地打得頭破血出,但人民自有自己看法,覺得他們和德國的人民決非仇敵,所以對這些戰俘很友好關心。戰俘和當地居民結下了很深的友誼。他們臨回國前,用自己的雙手修了一座石橋作為贈謝。他們走後,當地人把拘留他們的營房當作紀念品保存了下來,稱為德國村,後來索性辟成了公園。有十多個德國士兵死在當地,到今天還不斷有人去那墓前獻花。這件事使我聯想到許多往事。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曾經蹂躪過中國的山川大地,在中國掀起反華仇華的妖風,可是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間的友誼從未間斷。中國解放區的農民,餓著自己的孩子喂養過從戰火中救出的日本孤兒;許多反戰同盟的戰友與我們一起反掃蕩。長穀川照子的事跡現在已人人皆知。為了恢複和發展中日友好關係,日本許多朋友作了艱苦的努力。人民之間,受壓迫者之間本來就是利害相關,互為膀臂的。全世界的普通人都掌握了自己命運,世界大同的日子也就到來了。

德島人民保存的民間藝術珍品中,給予我最大愉快的是“阿波舞”。“阿波舞”似乎是主人有意把它隱藏起來當作保留節目的。

那一天宴會前,我們先欣賞了德島著名的學生少年合唱團的合唱。他們唱了櫻花和中國民歌。這個合唱團的孩子曾經唱遍歐亞澳美,到處受到熱烈的歡迎,計劃明年由德島的日中友協主席小島先生率領來中國訪問。宴會上主人殷勤勸酒,冰心同誌以“留學生家長”的身份向幫助留學生委員會的朋友們既致謝意,又托咐他們對中國孩子多加幫助,氣氛似乎已達到了高潮。誰知水果一端上來,主人突然宣布了下邊表演“阿波舞”,一時會場上沸騰起來,笑聲掌聲使鳴門的潮聲也為之減色。

阿波舞是農民慶豐收的舞,很像中國的秧歌。原是要在廣場上、露天中跳的,移到飯店的大廳,多少要受點拘束,但這也夠迷人了。先是一隊少女,頭戴蚌形的草笠,紅色和服外套一件紫色褊衫跳著活潑的舞步出場。與傳統的日本那種典雅舞蹈如扇舞不同,既明快又粗獷。她們下去,換上來一隊男青年,一律頭紮白毛巾、農民短褂,活潑健康。隨後雙人、獨舞、輪流交替。等女表年再出場時,燈光突然變暗,刹時她們的草笠,領邊袖口,閃出紫色螢光,像成隊的螢火蟲連成穿花圖案,仿佛進入了神話世界。演員們全是來自各個崗位的業餘愛好者,為歡迎中國作家代表團下班之後來此表演,一個個熱情澎湃。有位跳獨舞的老先生,聞說已是個作負責工作的人了。他那幽默、風趣、充滿生活色彩又表現出訓練有素的舞姿,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從他的舞姿裏我們看到日本農民耕種、收割、飲酒、遊樂的種種畫麵,而隻有一支橫笛和一麵大鼓的樂隊卻把這一切烘托得天衣無縫!到最後的群舞高潮時,我們都被邀請上台,兩國朋友按著同一個節奏,用不同的舞姿表達世代相親的友情。回國後,我還常回想起那個難忘的夜晚。聽說有個雜技團學會了這個舞,希望他們能公開表演,讓更多的人分享一下這難忘的友情。

一九八〇年六月 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