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行(2 / 3)

他老伴搬來一大堆西瓜,在冰箱中鎮得涼涼的。我咬了口西瓜,問他:“夥計,這幾年怎麼樣?”

“掙了些錢,也吃了些苦,整個的還不錯!”他笑笑。他的笑和口氣比四年前爽快得多。

我問他:“運輸還跑著?”

“不跑了!我前兩年發展到三輛大卡車,去年又賣了兩輛,剩下一輛自己用著。”

“為什麼?”

他說運輸越來越難幹了。前兩年他三輛車,每輛每天可以收入300元。這兩年有點變化。到處有人收費,稍不注意就挨罰。收費是誰都有權定個名目收,挨罰是個體戶首先挨,收入大減。他就轉行了。隨後他補充一句:“現在又好了,政府下令不許亂收費,跑運輸又有幹頭了。我既轉了行,也不想再轉回去。”

我現在搞木材生意,坦率地告訴我雇了四五個人。有采購員、有會計、有出納、有看貨場的……

“你不怕說你雇工了?”

“不怕,黨有政策。”

“你自己幹什麼。”

“總的經營,籌劃,忙得很哩!”

我問他木材經營的前途怎樣?會不會又像運輸一樣幹不了幾年?他說現在農村富了,處處蓋房、置家具,木材市場幾年之內隻有興旺。他很有信心。我說你大概幹這個比搞運輸更順利,所以樂觀。他說也不。因為經濟立法、經營規章都不健全,常會有意外損失。去年他被人坑騙十萬元,至今沒辦法追回。他已死心了。我說你可以起訴呀!他說已經問過了。找個法律代理人,從調查事實到正式起訴要交一大筆錢。事成了,我追回來要分給代辦的人三成。如果審判結果對方是詐騙,無力償還,隻落個把他法辦服刑,自己仍要掏訴訟費用,一個子也追不回來。他說:“我的目的追回我的錢,並不把人送進監獄,我費這個勁幹啥?”也有人出主意,說:“你叫我去追,追回來一家一半。”他問怎麼追法?那人說:“大不了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胖子拍了下腿說:“俺的娘啊!我最大的原則就是不利於國家的事不做,犯法的事不做。錢可以不要,這個事絕幹不得!十萬元認命了。黨的政策不變,不愁掙不回來!”

他能把十萬元的損失不太放在心裏,可見底子已不薄,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問縣裏的同誌,蔡胖子是不是全縣最特殊的例子?他們說像這樣的戶不很多,可也不是個別的,他也不是最富的。

我並不想把眼盯在幾個特殊的尖子身上,我請縣裏的同誌給我介紹點一般的,帶普遍性的情況。他們說:“要介紹哪個,就得說數字,可你不愛聽數字。”我說:“要緊的數字還是得聽啊!”於是他們告訴我,盡管棉花前兩年作了壓縮性的調整,這幾年農業收入並沒減少,1986年全縣糧產量達到了曆史最高水平的5.7億多斤,棉花5000多萬斤。全縣人均收入已達到570元以上,這其中有1/4是鄉鎮、村、個人的工企業收入。這幾年鄉鎮以下的工業企業按年遞增16%的速度上漲。個體工企業戶增加到3800多戶。有1.3萬多人從事商業活動。種地也不單是糧食棉花了,瓜果、蔬菜的商品種植占了很大比例。

他們介紹的數字很多,商品生產的例證也不少,我既聽不全懂也記不住,便找我懂得而且關心的去問。那年回家鄉,正值棉花豐收,滿村的棉花稈堆得比房都高,除去燒火別無用途。而夏天存下的麥秸還沒燒完,結果一個個村子都被這些柴草湮沒了。我問他們可想出了什麼辦法?他們不回答,卻叫來部車子叫我上路。車子走了幾十分鍾到了恩城鎮。直接就把我拉到一排廠房前邊。隻見成捆的棉花稈送進機器,另一頭出來的已是平整光滑的纖維板,就是我在北京常看到做家具使用的那種板子。奇怪的是這廠子旁邊還設有個做蜂窩煤的車間。我問他們:“這兩種產品風馬牛不相及,怎麼弄在一塊?”鎮長說:“咦!群眾平常燒棉柴做飯,現在他把棉柴賣給廠子當原料,不供應他蜂窩煤咋做飯吃!”原來他們用蜂窩煤換棉花稈,棉花稈3分錢1斤,誰賣夠150斤棉花稈,另外白送兩角五分錢的蜂窩煤。這一來連運輸費都不用花,農民就把原料送到廠門口了。作纖維板有對半拐彎的利潤可收,而且供不應求,訂貨的要排隊。我問他們辦這廠除去收益還有困難吧?困難是什麼?他們說困難就是廠子太小,全縣的棉花稈太多。不是所有農戶都有機會賣出去,這隻有各鄉都建這種廠才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