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詩人的感覺,也是一種生活和精神的狀態。而在地理上,民樂是一座由雪山、草原、流水和青稞、大風和土塵圍繞的城市,在祁連高地,寧靜得像是一個傳說。在一家小飯館坐下來,吃白水麵,喝啤酒。登學和柯英又請來兩位朋友——孟陽和劍利——她們都已經吃過飯了,坐在旁邊,說話和看,我對麵食從小就有一種抗拒——生在北方,而喜食米飯,這種喜好在河西走廊絕對是個不小的錯誤。吃了一些麵食之後,喝酒,武威產的西涼啤酒,一杯一杯,玻璃的杯子發出撞擊的聲音,在幾乎無人的小飯館裏鳴響。
入暮時分,我們走出來,在民樂唯一的大街上,三兩而行。這座縣城給我的感覺是安靜,有點後農耕生活的味道。兩邊的樓房大都是陳舊的,建築年代或許不長,有一些形狀奇特的“摩的”,裏麵像轎車,跑起來很穩。而新建的民樂中心廣場叫人眼前一亮——在這個亞高原城鎮,這樣的休閑中心至少叫人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這時候,來自祁連山的風吹來,涼水一樣敷過麵頰。王登學說,這是河西走廊最好的地方,風是濕潤的,可以養顏,水是雪水,就連那些青稞和油菜,也從不使用化肥。
夜晚了,廣場上歌聲回蕩,人來人往,有人翩翩起舞,有人相對而坐,喝酒說話。許多的孩子們在廣場外圍笑著奔跑。到民樂公園,黑色的園林裏,水麵黝黑,四周無人。我又看到了南邊的山,高高的祁連山,老君山,以及低縱的扁都口和俄博嶺。要是沒有風,這裏真的是一個令人心境安妥的地方,雖然看不真切身邊的花草,但有一點遮蔽是不是更好呢?再返回到廣場,在一家酒吧裏,朋友們圍坐下來,喝酒,唱歌,說話。那時候,我的感覺是柔綿的,有一種溫馨的情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在海拔2300米的亞高原小城,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我相信是最美好的。我們喝酒,尤其是我,還有柯英,在這種氛圍中,多少都不會醉倒。一杯一杯,口口幹淨。回招待所的時候,朋友陸續告別。我和柯英,掀開窗簾,看到即將淩晨的民樂縣城,除了零星的燈光、不少的霓虹廣告、偶爾緩行的夜車,剩下的就是大幅度的安靜了,這時候,它真像一個幹淨的、偏遠的大村莊,又像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幹淨、輕盈、落寞而又自在。
不知不覺睡去的夜晚,無夢。沒有空調的房間清涼無比,像內地的初秋天氣,叫人渾身舒暢。不知何時,柯英走動的聲音將我驚醒,晨光從窗縫泄漏而來。我起來,光著脊背站在窗前——淩晨的民樂仍舊安靜,隻是多了一些清冷。我試圖再度仰望的青山隻是一個黑色的輪廓。昨夜喧鬧的廣場此刻聚集了一些上了年紀健身的人。坐上開往張掖的快客,突然有點舍不得,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幾年之後,如果我在選擇在這裏定居,是不是幸運呢?我知道,這一想法不可能實現。柯英說,從扁都口向青海方向,200公裏開外,有一片非常豐厚和漂亮的草原,比那些聲名顯赫的旅遊草原更為廣袤、豐盈和美麗。當時,我就想,也下定決心說,明年這個時候,我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從張掖,乘坐前往青海互助和祁連兩縣的長途班車,去看看草原,讓自己的身體翻越祁連,內心像鷹一樣,在這片高地上俯衝和逍遙一回。車到洪水鎮的時候,腦海裏突然崩出兩句莫名其妙的詩:“亞高原的民樂,祁連南麓的旌旗或者花頭巾/岩石之上放著曆史,還有犛牛的骨骼/有一條最好的河流,由南向北,打著漩渦/我來揀一塊石頭/栽一枚潔白燃燒的花朵。”
轉眼之間,又一年來了——我始終記得在民樂的想法和決心,等青草綠滿山坡,花朵接近天空,牛羊膘肥體壯的時候,一個人或者邀請兩位朋友,從張掖出發,穿越扁都峽,向著青海的方向行進,在那裏的不知名的草原上,紮一頂帳篷,在風中,與青草一起,過一段寧靜的日子。眼睛跟隨牛羊、河流和一望無際的山川,在祁連高處遊蕩靈魂。每天喝一些青稞酒,學唱幾首花兒,讀一會兒書——夜晚仰望星空,在牛糞火前,麵對輪廓分明的祁連雪山,長時間漫無目的地冥想,等黎明升起,與陽光一起,在青草、花朵和露珠之間緩慢遊走,聆聽羊隻、牧人、犛牛乃至神靈的鳴叫與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