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民樂:祁連南麓的風和花朵(2 / 3)

那一時刻,在我內心裏,有一個隱隱的渴望——那些犛牛能夠轉身看我一眼。我總是覺得,犛牛乃至一切高原事物,都是美的,善良的,在我和更多的他們那裏無跡可尋。它們的眼睛一定會在某種時候告訴我一些有關這裏或者它們本身的境遇和秘密。迎麵看到一位騎馬的藏人,臉色黝黑,本色樸實,他胯下的黑色馬匹在迎麵馳來的車輛麵前,顯得有點驚惶,而抗拒性地揚頭點頭,噅噅嘶鳴,步步後退。

遠遠看到一座橋,登學說,過了橋就是青海了。我覺得驚奇,在著名的扁都峽(曆史上稱作大鬥拔穀,南通河湟、北達甘涼)穿行,從炎熱到寒冷,從大風中到安靜,似乎經曆了一個截然分明的四季時光——到石佛寺下車,站在土石公路一邊,感覺冷風穿胸,來自青海,或者甘青兩省之間祁連山峽穀混和的冷,瀑布一樣衝刷身體,也穿越身體——我幾乎站立不穩,大風似乎要將我這個第一次踏上青海土地的外來者席卷而去。

橋下的大批流水如故,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與風聲混和在一起,像是一個粗嗓子男人的歌謠,高亢嘹亮,又似乎是萬千軍陣的在這裏的廝殺和呐喊,令人熱血沸騰。沿著小橋走過去,進石佛寺——高高的石壁,黑色的石壁,上麵居然有著多尊佛像。登學說,這是在修路的時候,岩壁被一層一層炸開之後,忽然之間,佛像湧現,令人驚異。當地有虔誠的民眾,花巨資修築了這座廟宇。佛龕之下,香煙繚繞。

我抬頭,仰望那些石刻的佛像,一個個麵孔雍容,超凡脫俗。我看到它們的眼睛,驀然覺得有一種氣流,隨著固定而柔軟的目光,進入我的身體,從心口開始,充盈胸腔。我相信那是一種力量,或者說來自某種高拔精神境界的智慧和態度,讓我在瞬間變得單純和幹淨。低頭的時候,我看到了放在一邊的柏香,看到右邊石壁下一串隱約的藏文。我不知道寫了一些什麼,我用手撫摸了一下,滑滑的,像是一片冰涼的肌膚。

從一邊的台階攀援而上,在二層,看到的佛像又是一番模樣,尤其是眼睛裏的光亮,讓我想到“心遊八荒,精騖萬裏”。對麵的山坡依舊陡峭高拔,幾乎懸空的羊隻巍然站立,且不斷變換位置,熟練地走動和吃草。下視的河水略微有些渾濁。從地勢上看,它們似乎應當向南流淌,而出乎意料的是,它們竟然向北,我奇怪了,站在高處,一時茫然。

回到馬路上,柯英說,旁邊的山裏有一個巨大的洞窟,霍去病或者衛青帶兵逐匈奴的時候,行到這裏,突然狂風大作,塵沙飛揚,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軍隊不能前行。後令伐木采石堵塞,大軍方才通過,深入祁連腹地,逐鹿河西走廊,為漢王朝割除了匈奴之患。對此,我將信將疑,我不知道霍去病反擊匈奴時候是不是由此而來,最重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巨大洞窟至今還在扁都峽留存——還有一個事實是,隋朝軍隊大破吐穀渾後,楊廣決定在張掖舉行“萬國博覽會”,率數萬之眾路經扁都峽。行至半峽,突遇六月飛雪,士卒凍死者大半。他的一個妃子也在其中,且身染疾患,醫治無效,還沒有走出扁都峽,就香銷魂斷了。

如今的“娘娘墳”墓堆依舊很大,墳頭長滿了青青的草艾,野花遍布,飛鳥鳴啾——但似乎至今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她的這一堆墳塋,若不是楊廣,也斷不會有人記載,更少人瞻仰——站在峽穀之下,透過連綿的山嶺,還隱約可見一條小路,蜿蜒盤旋在陡峭的山腰——當年被馬步芳俘虜的西路軍將士,就是從這裏被押解到西寧處決的。

而數年之後,王震將軍率領的數萬大軍“明月出天山”,勢如破竹,追擊潰不成軍的馬步芳匪軍——恥辱一朝洗淨,那些在河西走廊被殘酷殺戮的西路軍將士,如今都安靜在距離扁都峽不遠的高台縣“西路軍烈士陵園”。我曾先後兩次前往拜謁,在董振堂、楊克明和眾多將士的墓碑前,脫帽默哀。

就要上車的時候,登學指著一座狀似巨佛,座落於天地間的山峰說,那就是“石佛山”了,處在甘青之間,高入雲霄,麵對眾生,仰望之間,似乎大地忽然安靜,到處佛光照耀,令人內心安詳,性情優柔——乘車返回的時候,到炒麵莊——這個名字好生奇怪,讓我想起了青稞炒麵。登學解釋說,這裏原是森林,退化後土質鬆軟,植被優異,和泥不能結塊,猶如炒麵一般,且雨多,農民多蓋磚瓦房,因故得名。我下意識地看看天空,占據大半的黑色雲彩如在頭頂飄著,動作緩慢。在一家雜貨店前,我們坐下來,買了一個不大的西瓜吃。

路上車輛往來,雖然稀少,但速度不減。太陽將落之際,到放蜂人處,柯英買了一些花粉,金黃色的,兩個小米一般大。我知道,花粉可以用來吃或者用蜂蜜和起來,塗在臉上,都可以起到美容的效果塗麵。傍晚回到縣城,驟然感覺:扁都口與30公裏之距的民樂縣城簡直判若兩地,一邊季節變換,涼風穿胸,金黃色的油菜花照亮整個祁連……民樂縣城,則是安靜的,沒有多少人走動,到處都是安靜的陽光。我想在這裏生活的人們是安閑的,幸福的,正如登學在詩歌當中所說的那樣:“左翅草原,讓我放牧牛羊/右翅青稞,喂養我簡單的欲望/頭頂的雪山從血管裏慢慢地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