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民樂:祁連南麓的風和花朵(1 / 3)

民樂是甘肅一個小小的縣級行政區,在河西走廊的一側,距離張掖120公裏。在我的感覺中,民樂就像一張由青草、白雪和花朵織成的花頭巾,在祁連雪山南麓高地的連綿大風之中,像詩歌或者旌旗一樣飄——有記載說:早在5000多年前,就有人在這裏繁衍生息了,在西漢,民樂以其廣袤的天然牧場和險要的軍事重地,而成為了中原王朝和匈奴爭奪的西北要塞之一。自漢至唐,民樂的扁堵口一直是漢、羌、匈奴、突厥、吐蕃等民族互通有無的重要通道。

所有這些,隻是我對它的一個印象,而從沒來到過。但有一點,對於那些在高地堅韌生存的事物,我總是滿懷崇敬:高處空氣稀薄,距離天空最近,高處的大風摧枯拉朽,常年不斷,但吹動的不是肉體,而是精神和靈魂——所有在高地的生命,他們一定具備了某種超越其他同類的強大力量——因此,我時常在附近的巴丹吉林沙漠之中,望著祁連雪山高處獨自默誦:所有的大地高處的人,風和花朵,犛牛和羊群——都是有福的。

2005年7月31日下午3時,河西走廊的炎熱從我們在民樂縣城的身體上開始撤退。我和柯英、王登學(還有他的可愛兒子)。出民樂縣城向南,在飛馳的車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逐漸瓦解的燥熱。到炒麵莊的時候,抬眼之間,大片的油菜花撲麵而來,金黃的花朵在青色的山下,猶如不斷鋪向高處的黃色地毯。迎麵或者超越的車輛飛翔一樣,一聲一聲,從我們的眼睛和耳膜掠過。

我不禁一聲驚呼——祁連雪山高處的花朵,遲開的花朵,生命和靈魂的顏色。鋪天蓋地,安靜洶湧。大片的植物包圍的村莊內外,到處可見安閑的房屋和散坐的人們,偶爾的放蜂者躲在路邊的楊樹下麵,神態悠閑,閉目養神。飛舞的蜜蜂聚集成群,在附近的空中飛翔,在花朵上下落,大肆挖掘。我轉身對後排的登學說,真羨慕生和活在這裏的人們。登學笑笑,柯英也笑笑。就連登學的小兒子也跟著笑了。我從後視鏡看到三張笑臉——覺得很美,我想,男人在某些時候純真的笑,或許會比女人的笑更為迷人。過炒麵莊之後,四周都是金黃,我們逐漸陷入油菜花的包圍圈,遠處青色的祁連山似乎一塊巨大漫無邊際的綠色綢布,在遼遠的天際連綿起伏,漸次隆起。

那些不規則的山巒,姿勢低縱,在我們的目光之中,仿佛無數的青春的臂膀,伸展在祁連山南麓的高地上,將天空和大地,人和日月連接在一起。在我的視覺當中,總是感覺那些披滿青草的山巒是柔軟的,骨頭內斂,皮肉鮮豔而飽滿,即使一塊巨石墜下,也會被它們再度彈起。

進入峽穀之後,登學說,這就是扁都口了,甘青兩省的交界處——峽穀不是很寬敞,兩邊的山坡很是陡峭,黑色的岩石在紫荊和青草當中深嵌,順著高坡而不規則排列,以致升到了接近天空的地方——我想這是美麗的,堅硬的石頭,有著靈魂與骨頭的硬度,能夠被青草簇擁,被灌木和泥土撫拽,應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看到一些高高的山坡上,鑲嵌著成片的白色,一朵一朵,似乎高原的格桑花,又像是均勻分布的白色石英石。我知道那是羊群,高坡上的羊群,看不出它們在動,似乎它們本身就是山坡的一部分——多少年過去了,時光在風中流轉,生命更替,而本質和品性依舊,我相信,扁都口的羊隻、人、犛牛和馬匹早已經和祁連山融為一體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也沒有什麼改變。

峽穀裏亂石橫陳,巨大或者渺小,都在陽光下泛著金子的光亮。一條湍急的河流發出嘩嘩的響聲,從石頭和沙子上滔滔而過。清澈的響聲敲著兩個草坡和石壁。山間散落著一些帳篷,沒有煙火,也沒有人跡。車子貼近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牧羊人,辨不清性別的身體躺在平坦的山頭上——也像岩石一樣,紋絲不動。羊群在他上麵,咩咩的聲音像是嬰兒稚嫩的哭喊。我又笑了,也想和他一樣,在草坡上仰麵躺下來,在涼風當中,穿著厚厚的服飾,仰麵看天空中的細微變化,看日月星辰的升起和隱沒,接受雲彩的遮蔽和光芒的照耀。

這是幸福的——人與自然的和諧,生命與大地的暫時融合,這在很多的地方,是不敢也不能夢想和實現的事情。峽穀越來越深,夾在中間的窄窄的道路在我的感覺當中,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車子馳過,濺起的暗紅色的土霧仿佛是它生鏽的皮膚,抑或是它不可遏製的霸氣,無法一飛衝天之後的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再向前,驀然看到成群的犛牛,似乎比以往見到的要小一些,披一身棕色、黑色、白色或者紅色的毛發,頭角崢嶸,姿勢樸實而仁慈,隻顧低頭吃草,不抬頭看一眼我們這些過客。以致走出老遠,我還回頭去看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