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田是在一個午後見到織女蓮的。織女蓮穿著白得耀眼的連衣裙,提一個小巧玲瓏的皮箱。牛郎田倚在木門口衝她微笑,他問你是來探望我的嗎?織女蓮說不是,我是來久住的,從此牛郎織女兩不離分。牛郎田說你會養牛嗎?織女蓮說難道不可以學嗎?牛郎田就笑了。他說你穿成這個樣子,不像來養牛,倒像來赴全牛宴。
織女蓮放下行李,幫牛郎田收拾屋子。牛郎田下山,一會兒扛回一張新床。牛郎田說木屋這幾天歸你住,我晚上回村子。牛郎田說隻是你不能住太久,三天以後如果你覺得太苦太悶,你就仍然回城。牛郎田說你回城以後如果不再想我,不再想這座大山和大山裏的牛群,你就再也不必回來。牛郎田說牛郎織女盡管美好,但那畢竟隻是神話——神話是人間永不可能發生的故事。牛郎田說時間不早了仙女您早早休息吧。
織女蓮跟牛郎田去擠牛奶,累得半死,鐵桶裏的牛奶仍然隻有一個桶底;織女蓮跟牛郎田去收拾牛舍,那裏臭氣熏天,蒼蠅成群;織女蓮跟牛郎田去山腰擔水,挑著兩個啤酒瓶大小的水桶,還是把肩膀磨出了血泡;織女蓮想給母親打個電話,手機卻沒有信號,去鎮上打一個長途,卻需要翻山越嶺……
一切都是那般不美好,殘酷得令人不能承受,織女蓮認為她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長久地生活,哪怕她有愛情,哪怕這愛情的力量足夠大。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愛情更重要呢?這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比愛情更重要。織女蓮為自己這個殘忍的發現傷心不已,泣不成聲。
三天後織女蓮真的告別了大山,告別了牛郎田。仍然穿著她雪白的連衣裙,提著她的小皮箱。這一去也許終成永別,織女蓮揮淚如雨。牛郎田去送她,一路沉默。等公共汽車的時候,織女蓮擁抱了牛郎田。她想就這樣吧,也許,還會有別的織女,身強力壯的織女,身在大山的織女,會愛上這個老實木訥的牛郎。
回到家,最高興的就是母親。母親說我分析的沒錯吧,轉一個圈兒,你還是回到你本就應該的生活上來……你不可能屬於鄉下的……聽我的,愛情不是人生的惟一。
織女蓮知道愛情不是人生的惟一。可是她還知道,失去他,也許她的一生都永不會幸福。回到城市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他,那是遠遠超過刻骨銘心的那種想。回來已經半年,可是每一天,她的眼前都晃動著牛郎田的影子。說服自己別去想他,可是卻想得更加徹底,直至茶飯不思。現在她麵臨兩個選擇:一,拋棄現在的一切,奔赴遙遠大山的遙遠牛郎;二,徹底將他忘記,真正回歸到城市。可是她能忘記他嗎?別說徹底忘記,哪怕忘記一天,哪怕忘記一會兒,好像都辦不到。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愛情更重要呢?這世上絕對沒有任何東西比愛情更重要。織女蓮為她這個最終的結論,開心不已。
所以,突然那一天,牛郎田再一次見到了織女蓮。她穿著樸素的紅色毛衣,手裏的皮箱更大更重。牛郎田問你還想在這裏住上三天?織女蓮說是,先住三天再說。她為牛郎田捎來一副手套,是她自己織的,從大學一年級就開始織,織了五年,現在終於織成。那手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牛郎田說當襪子穿都不合格啊!可是他還是認真地將手套戴上。戴上,似乎就合適了,手和心都暖了。牛郎田的眸子裏,突然閃爍出一種異樣的光彩。
這次他沒有下山扛來一張新床,那張床仍然擺在屋角,似乎隨時恭候她的歸來。織女蓮用了大半個晚上將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安靜地睡去。早晨牛郎田從山下回來,距木屋很遠,人就愣住了。他的木屋門口,站著一位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