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談戀愛那陣子,女人的父母是極力反對的。他們說男人有什麼好呢?矮小,瘦黑,木訥,口拙,鼻子上頂了厚厚的鏡片,家中更是徒有四壁。然女人卻是靚麗的,開朗的,家境煊赫,追求者眾。他們擔心女兒嫁給男人,會吃一輩子苦,遭一輩子罪,受一輩子窮。可是女人鐵了心思跟定男人,風雨無阻,無怨無悔。她像一朵時刻盛開在男人身邊的玫瑰,清脆的笑聲如同微風扯動一串風鈴。隻有男人知道她承受的壓力,他說嫁給我的話,也許你的父母對你,會一輩子心存芥蒂。女人就捏了男人的手,輕輕捧到胸前。女人笑笑說,他們自有他們的想法……我不要緊。
婚後,像很多年輕人那樣,男人開始了第二次創業。錢都是借來的,有些是他借的,更多是女人替她借的。生活自然清苦,冬天裏兩個人擠在沒有暖氣的陋室中,瑟瑟發抖。每天他們都要步行去市區的商店,那個商店是他們能夠捱過苦日子的惟一寄托。有時男人外出進貨,女人獨自守著空蕩蕩的店麵,心中徒結寂寞惆悵。她不知道她和男人還能不能將這個商店繼續支撐下去,也許真如父母說得那樣,她這一生,都會跟著男人受苦受罪受窮——可是她不後悔。這是她的選擇,她是那樣深愛著男人。後來女人趴在櫃台上睡過去,夢裏打一個哆嗦,突然醒來,就見到近在咫尺男人的臉。男人百般憐愛地盯著她,又為她搓起冰涼的兩手。男人說讓你受苦了……女人不動,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卻笑笑說,你忙你的……我不要緊。
所有的苦日子終會過去。兩年以後,男人和女人的商店,果真起死回生。生意越來越好,男人的事業不是在往前走,而是在往上飛。偏偏那段時間女人患上慢性支氣管炎,無數個白天和夜裏,無休無止地咳。男人帶她去過幾次醫院,可是女人的病纏纏綿綿,好好壞壞,反反複複,總是不見痊愈。男人生意很忙,他不可能天天陪著女人,更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用到女人身上。白天女人獨自在家,卻閑不住,一會兒拖拖地板,一會兒抹抹桌子,一會兒又把男人的襯衣拿出來熨燙平整。傍晚男人回來,見她滿頭是汗,一顆心緊緊地痛。他說你閑著就行,這些事,等我回來做吧。女人垂著眼,笑笑說,我能行……我不要緊。
然後,突然之間,生活就跟他們開起了玩笑。有那麼一段時間,男人總是回家很晚,他躲在洗手間裏偷偷接電話,他輕聲細語,滿目柔情。這樣的情景發生了兩次,女人就知道,男人的一顆心,已經飛走了。她不知道電話那端的女人或者女孩是誰,其實是誰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現在男人心裏,裝著的,已經不再僅僅是她。幾天後女人與男人進行了一次長談,女人問她很漂亮嗎?男人點頭。女人問很溫柔?男人點頭。女人問對你也很好?男人再點頭。女人說,那麼,你已經決定了嗎?男人流下眼淚,說,我對不住你。女人說你選擇了別人而不是我,應該是我的失敗才對。男人說可是分手以後,你一個人如何生活呢?女人咬著嘴唇,笑笑說,你照顧好自己就行……我不要緊。
女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重歸她的孤獨。有時回到娘家,父母就會一遍遍數落男人的不是,女人坐在一邊靜靜地聽,一言不發。然後,她會認真地說,她不後悔當初的選擇。母親說他都可以拋棄你,你怎麼還說你的選擇沒錯呢?女人說我選擇的是當初的他又不是現在的他……況且現在他也不壞……當男人對女人提出分手,那麼,失敗的首先是女人……肯定是我哪裏沒有做好。她的執迷不悟讓父母長籲短歎,他們想不到女兒即使到了如今,對她的男人,竟也懷著深深的愛戀。正是這樣。女人堅信她的男人還會回來。她認為男人就像一個貪玩的孩子,不過被外麵的風景暫時牽住了腳步。待他玩夠了,厭煩了,後悔了,醒悟了,他終會回來。女人心裏說,別找不要回家的路就行……我不要緊。
男人終要回來。與女人分手以後,他過得並不開心。他守著現在的女人,盡管那女人驚豔脫俗,盡管那女人溫柔賢慧,可是男人總也說服不了自己把她當成妻子。夜裏他會想起從前的女人,白天他會想起從前的女人,喝咖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開車的時候,工作的時候,清醒時,酒醉時,恍惚中,睡夢裏,他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固執地在他的麵前出現,避之不開,揮之不去。男人痛下決心,再一次找到女人,他坐在女人麵前,請求她的原諒。女人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沒有做錯什麼,你隻是貪玩。男人說那我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嗎?女人反問他,你已經決定了嗎?男人流下眼淚,咬著牙點點頭,又說,可是我怕這件事,會在你以後的生活裏,留下抹不掉的陰影。女人就捏了他的手,捧到胸前,不肯鬆開。女人笑笑說,你已經回來了,你守住自己就行……我不要緊。
我不要緊。嗬護,大度,諒解,寬容,偉大或者卑微的愛,清貧或者富足的日子,盡在其中了。我不要緊,隻需這四個字,對於愛情來說,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