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仙(纖雲弄巧)秦觀 (1 / 2)

相見不如懷念

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故事,漢魏以來一直吟唱不絕。《鵲橋仙》原是為歌頌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而創作的樂曲。而秦觀的這首《鵲橋仙》也正是吟詠這一神話的。

借牛郎織女的故事,以超人間的方式表現人間的悲歡離合,古已有之,如《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隱的《辛未七夕》等等。宋代的歐陽修、柳永、蘇軾、張先等人也都曾吟詠過這一題材,雖然遣詞造句各異,卻都因襲了“歡娛苦短”的傳統主題,格調哀婉、淒楚。相形之下,秦觀的這首詞堪稱獨出機杼,立意高遠。能夠另辟蹊徑,融寫景、抒情和議論於一體,迥出前人之上。

這首詞以牛郎織女的神話傳說為依托,想像超出天外,而意境落在人間,構思極為巧妙。上闋重點敘寫兩星相會。“纖雲弄巧”的美景與七夕良辰彼此襯托。星流如飛,可以看出相會心情的迫切,畢竟一年一次,等待太久,因此疾飛之中,恨意未消。歇拍以二星秋夕相逢與人間長相廝守作為對比,揭示出二星七夕相會的意義其實遠在人間之上。上闋的境界輕柔超逸,寫愛寫恨都非常貼切到位。寫佳期相會的盛況,“纖雲弄巧”二句為牛郎織女每年一度的聚會渲染氣氛,用墨經濟,筆觸輕盈。“銀漢”句寫牛郎織女渡河赴會的情節。“金風玉露”二句則由敘述轉為議論,表達出詞人的愛情理想:他們雖然難得見麵,仍然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而一旦得以聚會,在那清涼的秋風白露中,他們互訴衷腸,傾吐心聲,是那樣富有詩情畫意!這豈不遠遠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廝守卻貌合神離的夫妻?

下片則是寫兩星的依依惜別之情。“柔情似水”,就眼前取景,形容牛郎織女纏綿此情,猶如天河中的悠悠流水。“佳期如夢”,既點出了歡聚的短暫,又真實地揭示了他們久別重逢後那種如夢似幻的心境。“忍顧鵲橋歸路”,寫牛郎織女臨別前的依戀與悵惘。不說“忍踏”而說“忍顧”,意思就變得更為曲折。“兩情若是”二句對牛郎織女致以深情的慰勉:隻要兩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這一驚世駭俗、發聾振聵之筆,使全詞升華到了一個嶄新的思想境界。下麵接著寫相會。“柔情似水、佳期如夢”二句,不但對仗精工,而且體物細微,極寫相會時的繾綣情態,讓人如夢如幻,如癡如醉。“忍顧”句意思急下。“忍顧”實是“不忍顧”,舊恨剛消,新恨又生,來路轉成舊路,佳期翻成記憶,故其惆悵如此,怨歎如此。煞拍兩句複又振起,提出愛情的質量是以兩情相悅的長久來衡量的,而並非是以朝暮相守的形式為依據的。顯然,詞人否定的是朝歡暮樂的庸俗生活,歌頌的是天長地久的忠貞愛情。在他的精心提煉和巧妙構思下,古老的題材化為閃光的筆墨,迸發出耀眼的思想火花,從而使所有平庸的言情之作黯然失色。這首詞將抒情、寫景、議論融為一體。意境新穎,設想奇巧,獨辟蹊徑。寫得自然流暢而又婉約蘊藉,餘味雋永。

全詞寫了牛郎織女的孤獨寂寞,但在寂寞中有提升;寫了牛郎織女的憂傷,但憂傷中又有超脫。這種有入有出的抒情方式明顯是受到蘇軾等人的影響。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說:“七夕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獨謂情長不在朝暮,化臭腐為神奇。”確實,古往今來涉及此題材的作品,大多哀怨滿紙,鮮有達觀之辭,或以七夕一會勝卻人間無數的,輾轉相承便成俗套。從這個角度說,沈際飛以“化臭腐為神奇”之語評說秦觀此詞,並非虛譽。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此調專詠牛郎織女七夕相會事。始見歐陽修詞,中有“鵲迎橋路接天津”句故名。又名《金風玉露相逢曲》、《廣寒秋》等。雙調,五十六字,仄韻。

織雲:織薄的雲彩。弄巧:指雲彩在空中幻化成各種巧妙的花樣。

飛星:流星。一說指牽牛、織女二星。

銀漢:銀河。

迢迢:遙遠的樣子。

暗度:悄悄渡過。

金風玉露:指秋風白露。李商隱《辛未七夕》:“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

忍顧:怎忍回視。

朝朝暮暮:指朝夕相聚。語出宋玉《高唐賦》。

纖細的彩雲在賣弄她的聰明才智,精巧的雙手編織出絢麗的圖案;隔著銀河的牛郎織女在等待著相見,暗暗傳遞著長期分別的愁怨。銀河啊,盡管你迢迢萬裏邈無邊際,今夜,他們踏著鵲橋在你河邊會麵。金色的秋風,珍珠般的甘露,一旦閃電似的相互撞擊便也會情意綿綿:哪怕每年隻有這可憐的一次,也抵得上人間的千遍萬遍!攝魂奪魄的蜜意柔情,秋水般澄澈,長河般滔滔不斷;千盼萬盼盼來這難得的佳期,火一般熾熱卻又夢一般空幻。啊,怎能忍心回頭把歸路偷看——真希望喜鵲搭成的長橋又長又遠。隻要兩個人心心相印——太陽般長久,宇宙般無限;盡管一年一度相聚,也勝過那朝朝歡會,夜夜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