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夢後樓台高鎖)晏幾道 (1 / 2)

我為卿狂

這是一首感懷舊人、傷離恨別的作品,應當是詞人在離別歌女小蘋後懷念她所作的。最能表現詞人流連歌酒,無意仕途的心境及曲折深婉的詞風。詞之上片寫“春恨”,描繪夢後酒醒、落花微雨的情景。下篇寫相思,追憶“初見”及“當時”的情況,表現詞人苦戀之情、孤寂之感。全詞在懷人的同時,也抒發了人世無常、歡娛難再的淡淡哀愁。

上片起首兩句,寫午夜夢回,隻見四周的樓台已閉門深鎖;宿酒方醒,那重重的簾幕正低垂到地。“夢後”、“酒醒”二句互文,寫眼前的實景,對偶極其工整,意境渾然天成。“樓台”,當是昔時朋友歡宴的地方,而今卻已是人去樓空。詞人獨處一室,在寂靜的夜裏,更感到格外的孤獨與空虛。企圖借醉夢以逃避現實痛苦的人,最怕的就是夢殘酒醒,到那時更是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了。這裏的“夢”字,語意雙關,既可能是真的有所夢,夢見當年聽歌笑樂的情境,也可能是泛指悲歡離合的感慨。這兩句所描繪的情景,並非一時突然見到的,而是詞人在經曆過許多寂寥淒涼的夜晚之後,或殘燈獨對,或釅酒初醒,看到的場景,忽於此時煉成此十二字,如入佛家的空寂之境,這種空寂,正是詞人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映。

第三句轉入對往事的追憶。“春恨”,是由於春天美好時光的逝去而產生的一種莫名的悵惘。“去年”二字,點明這春恨的由來已非一朝一夕。同樣是春殘時節,同樣惱人的情思又湧上心頭。“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寫的是孤獨的詞人,久久地站立在庭中,對著飄零的片片落英;又見一雙雙飛燕,在霏霏的春雨裏輕快地飛來飛去。“落花”、“微雨”,本是極清美的景色,但在本詞中,卻象征著芳春過後,傷逝之情油然而生。燕子雙飛,反襯出愁人獨立,因而引起了綿長的春恨,以至在夢後酒醒時分回憶起來,仍然令人感到惆悵不已。這種韻外之致,蕩氣回腸,令人流連忘返。“落花”二句,妙手天成,構成了一個淒豔絕倫的意境。

過片是全詞樞紐。“記得”,那是比“去年”更為遙遠的回憶,是詞人“夢”中的經曆,也是“春恨”的緣由。小蘋,是歌女的名字,是《小山詞·自跋》中提到的“蓮、鴻、蘋、雲”中的一位。晏幾道喜歡以屬意者的名字入詞,小蘋就是他筆下的一個天真爛漫、嬌美可人的少女。她的薄羅衫子上麵繡有雙重的“心”字。此處的“兩重心字”,還暗示著兩人一見鍾情,日後心心相印。小蘋也由於初次見麵而有些羞澀,愛慕之意欲訴無從,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樂聲,傳遞出胸中的情愫。彈琴者脈脈含情,聽琴者知音沉醉,與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有異曲同工之妙。“琵琶”句,既寫出小蘋樂技的高超,也寫出兩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許已經到了無語心相許的地步。

結拍兩句不再寫兩人的相會、幽歡,轉而寫離別後的思憶。詞人隻選擇了這一特定情境:當月明之夜,月光皎潔,在明月的映照下,小蘋,像一朵彩雲飄然歸去。李白《宮中行樂詞》:“隻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白居易的《簡簡吟》:“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彩雲,借以比喻美麗而薄命的女子,其取義仍然是從《高唐賦》“旦為朝雲”來,亦暗示小蘋歌妓的身份。

結尾的兩句因明月而興感,與首句“夢後”相呼應。如今的明月,猶如當時的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與情懷,卻已大異於當時了。夢後酒醒的時候,明月依然,彩雲安在?在空寂之中仍舊是苦戀,執著到了一種“癡”的境地。

這首詞是晏幾道的代表作之一。在內容上,它寫的是小山詞中最常見的題材——對昔日歡樂生活的追憶,並寓有“微痛纖悲”的身世之感;在藝術上,它表現了小山詞特有的深婉沉著的風格。可以說,這首詞代表了詞人在詞的藝術上的最高成就,堪稱婉約詞中的絕唱。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夢後”二句:夢後、酒醒為互文。樓台高鎖與簾幕低垂,寫居處環境的冷落寂寥,隱喻往昔歡娛的消逝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