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樂 蟬(一襟餘恨宮魂斷)王沂孫 (1 / 3)

世事滄桑,獨抱清高

王沂孫生活於宋末元初,切身經曆了南宋的劇變,世事的變遷在他個人思想上留下了一絲極其深刻的且揮之不去的痛。在這首詞裏,詞雖然隱晦紆曲,卻也深婉有致,借詠蟬;來寄托詞人對現實政治的思考。這首詞以蟬比喻宮女的靈魂,借以抒發亡國之痛。

“一襟餘恨宮魂斷”。起筆不凡,用“宮魂”二字點出題目。據馬縞《中華古今注》:“昔齊後憤而死,屍變為蟬,登庭樹嘒唳而鳴,王悔恨。故世名蟬為齊女焉。”詞中帶有濃鬱的感傷色彩。詞的起筆直在蟬的神魂,從而避開了蟬的環境和形態。“年年翠陰庭樹”,齊女自化蟬以後,年年棲身於庭樹翠陰之間,生活在孤寂淒清的環境之中。寫蟬在“翠陰庭樹”間的鳴叫聲。它忽而哽咽,忽而哀泣,聲聲淒婉。蟬在哀鳴,如齊女魂魄在訴怨。“離愁深訴”承上“宮魂餘恨”,“重把”與“年年”相呼應,足見“餘恨”之綿長,“離愁”之深遠。

“西窗過雨”,借秋雨送寒,意謂蟬的生命將盡,其音倍增哀傷。然而,“瑤珮流空,玉箏調柱”,雨後的蟬聲卻異常宛轉動聽,清脆悅耳,恰如擊打玉珮流過夜空,又如玉箏彈奏聲在窗外起,令聞者極為驚訝。“瑤珮流空,玉箏調柱。”形容蟬聲,它使人聯想到有這樣一位女子:她素腰懸佩,悠然弄箏。這位女子或許就是齊女宮魂生前的化影吧!一度歡樂與“西窗過雨”後的悲哀相對照,產生一種強有力的對比。“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是描寫蟬的羽翼,出現在讀者麵前的卻仍然是一位幽怨女子的形象。女子長期無心修飾容顏,妝鏡蒙塵,失去了光澤。既然如此,今天何以如此著意打扮?不甘寂寞還是心中有所期待?這裏的“為誰”和上文“怪”字呼應,實為憐惜。

上片詠蟬,從正反兩麵互為映襯。轉而寫蟬的飲食起居。“銅仙鉛淚似洗,歎攜盤去遠,難貯零露。”詞從“金銅仙人”故事寫入,含意深遠,用事貼切,不著斧鑿痕跡。據史載,漢武帝鑄手捧承露盤的金銅仙人於建章宮。魏明帝時,詔令拆遷洛陽,“宮官既拆盤,仙人臨載,乃潸然淚下”。李賀曾作《金銅仙人辭漢歌》,有句雲:“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以餐風飲露為生的蟬,露盤已去,何以卒生。“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寫哀蟬臨秋時的淒苦心情。蟬翼微薄,哪堪陣陣秋寒,將亡枯骸,怎受人世滄桑。

“餘音更苦”,蟬之將亡,仍在苦苦哀鳴,令人頓覺淒苦異常。“餘音”與上片“重把離愁深訴”呼應。“甚獨抱清高,頓成淒楚”,“清高”意謂蟬的本性宿高枝,餐風露,不同凡物,似人中以清高自許的賢人君子。哀音颯颯,苦歎造化無情 ,結局竟如此辛酸。

“漫想熏風,柳絲千萬縷”光明突現:夏風吹暖,柳絲搖曳,那正是蟬的黃金時代。輝光雖好,但已是昨日之黃花,歡樂不再,徒增痛苦而已。《花外集》和《樂府補題》中都收錄了這首詞。《樂府補題》是宋遺民感憤於元僧楊璉真伽盜發宋代帝後陵墓而作的詠物詞集。詞中的齊後化蟬、魏女蟬鬢,都是與王室後妃有關,“為誰嬌鬢尚如許”一句,還有可能關於孟後的發髻。詞中運用金銅承露的典故,影射宋朝滅亡及帝陵被盜的事情。詠物托意,而且以意貫串,沒有痕跡。

王沂孫的詠物詩《齊天樂·蟬》比駱賓王的《在獄詠蟬》更加悲涼。王沂孫正當報國的年華,卻目擊國家的敗亡,黯然神傷,又流落異族之手,情何以堪?所以他的詞,倍覺抑鬱哽咽,表露出亡國之民無可奈何的心境和吞吐難言的苦悶。詞中淒咽的寒蟬,是失國亡家之人的象征。“宮魂”,點明朝廷的崩潰。“乍咽”、“還移”,是亡國之後,流徙無居、朝不保夕的生活苦境的形象寫照。“為誰嬌鬢尚如許”,感歎多情的秋蟬,依舊如從前那樣保持著嬌好的容顏,實則是殘破的江山,再也難以恢複從前的氣象了。無限的悲痛,都從“為誰”二字裏出。下片,“銅仙”句,暗含宋朝王室重寶的流散,如此無可奈何,卻惟有一個“歎”字。“病翼驚秋,枯形閱世,銷得斜陽幾度”,自寓身世,極盡哀婉淒愴。“餘音”數句,大聲疾呼、痛哭流涕,轉而無語凝咽。無限滄桑之感,遺臣孤憤之心,洞然可見。結句忽作太平清明之時的漫想,回首前塵,聊作痛定之後虛渺的慰藉,本來亡國之恨,日夜纏繞,詞卻隻在夢中將最繁麗的舊時風光中留住,以樂景寫哀情,是何等之痛。全詞境界渾厚,鋪陳安排的非常巧妙,又處處留下了寄托寓意、給讀者留有思考的空間,並且線索分明,不枝不蔓,結構細密。詞中清氣流轉,安排巧思,化典活用,詞法多樣化、賦寫喻托的顯著特點,豐富了詠物之作的內容和表現技巧,在整個中國詠物文學的發展演變進程中居於重要地位。

一襟餘恨宮魂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瑤佩流空,玉箏調柱。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銅仙鉛淚似洗,歎攜盤去遠,難貯零露。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餘音更苦。甚獨抱清高,頓成淒楚。漫想熏風,柳絲千萬縷。

宮魂:指蟬,據馬縞《中華古今注》記載:傳說齊後因受冤屈,非常怨恨,自殺死後,屍體變蟬。

咽:哽咽。

涼柯:指秋天的樹枝。

瑤佩:即玉佩。

調柱:調整箏的絲弦。

鏡暗妝殘:本指女子容顏衰老,這裏指秋蟬。

嬌鬢:借喻蟬翼嬌美。

宮人憤然魂斷,滿腔的餘恨沒有辦法消除。因此化作哀苦的鳴蟬,年年棲息在翠陰庭樹上。你剛在乍涼的秋枝上幽咽,一會兒又移到密葉的深處,再把那離愁向人們傾訴。西窗外下過了一陣疏雨,我奇怪的是,為何你的叫聲不再淒苦,反而好似玉佩在空中流響,又像是佳人撫弄著箏柱。明鏡已經變得暗淡無光了,你也無心打扮裝束,而今又是為了誰,你的鬢發卻仍然如此嬌美?金銅仙人離開了故國,告別了故鄉,隻能以鉛淚洗麵,可歎她攜盤遠行,再也不能為你貯存清露,你殘弱的雙翼害怕秋天,枯槁的形骸閱盡人間的榮枯,還能經受得住幾次黃昏日暮?淒咽的殘鳴尤為淒楚,為何獨自把哀愁的曲調反複悲吟,一時間變得如此清苦。你隻有徒自追憶那逝去的春風,吹拂著柔弱的嫩柳千絲萬縷。

蟬與中國文化

中國古代典籍中有關蟬的記載可謂是品種繁多、資料齊備,蟬與中華民族的文化生活結下了不解之緣,它是文人士子寄托理想、隱喻身世的重要情感載體。患難與牢騷是古代詠蟬詩的主要內容,觸蟬生情和借蟬象征是詠蟬詩的重要藝術手段。蟬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長期積澱的結果,可以用蟬來比喻一種品格,蟬詩作品中融進了曆代文人在遭到貶謫之後的淒愴情懷,並帶有一種覆國亡家的哀思和民族精神的寄托。

“造化微生物,常能應候鳴”(唐 許裳《聞蟬》)。又是驕陽似火的夏季,那些被法布爾譽為“不知疲倦的歌手”的鳴蟬們,又一次在林間枝頭上開始了它們的歌唱。古往今來,它們那“知了,知了”的鳴唱,曾使多愁善感的詩人們寫下了多少優美動人的詩篇啊!

“高蟬多遠韻,茂樹有餘音”(宋·朱熹《南安道中》)。蟬聲響亮而高遠,對此古詩中有許多生動的描寫,比如南朝詩人蕭子範就曾在《後堂聽蟬》一詩中這樣寫道:“流音繞叢藿,餘響徹高軒”;唐代大詩人劉禹錫在《酬令狐相公新蟬見寄》一詩中也寫到:“輕吟曉露葉,愁噪夕陽枝。忽而弦斷絕,俄聞管參差”;而唐代另一位詩人盧同在《新蟬》一詩中對此描寫得更為形象生動:“泉溜潛幽咽,琴鳴乍往還。長風剪不斷,還在樹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