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我是嗜好報紙的讀者,凡報上的題目,大至國家小至民家,以及優伶娼妓之記載,都使我生出無窮興味的。因為我信“凡三十歲以前的人,都應當隨時隨地虛心接物的作學生,然後才能得真確而廣大的學問。” --淩叔華
我對著山的心情,很像對著一個知己的朋友一樣,用不著說話,也用不著察言觀色,我已感到很滿足了;況且一片青翠,如夢一般浮現在眼前,更會使人神怡意遠了。不知這種意境算得參“畫禪”不!在這對山的頃刻間,我隻覺得用不著想,亦用不著看,一切都超乎形態語言之外,在靜默中人與自然不分,像一方瑩潔白玉,像一首詩。
--淩叔華
我有個毛病,無論什麼時候,說到幼年時代的事,覺得都很有意味,甚至記起自己穿木屐走路時掉了幾回底子的平凡事,告訴朋友一遍又一遍都閑煩瑣。懷戀著童年的美夢,對於一切兒童的喜樂與悲哀,都感到興味與同情。
--淩叔華
詩人的觸角既得要穿透到人間個角落裏去探討,他要表現他的所得,當然得用他自己所最熟悉的語言方能盡了表情達意的任務。詩既是通過藝術形象提煉出來的語言,它又得是人人意中所有,人人筆下所無的紀錄。有了自由自在的心境,方能產生達意抒情的詩篇。
--淩叔華
我一向對於古跡,尤其是有開化史的古跡,隻感到無限的厭惡和憎恨。我對於這濯濯童山的裕廊,不但沒有覺得枯燥,反而倒慶幸它還保存無邪的單純,這裏既嗅不到曆史的血腥氣味,又聽不到庸俗的浮誇。它的稍帶洪荒狀況的草莽,它的單調粗野的森林,卻代表了永恒的素樸。在一個飽經世亂的人看來,這是一部原始詩集,也是一個最符合現代人藝術理想的意境。 --淩叔華
沒有一個作家真的想寫了文章,就把它“藏之名山”的,就是Charles Lamb(查爾斯蘭姆--筆者注)那樣孤僻的人,也要他的妹妹讀他的文章,所以我以上的描述,也是很坦白的說明我有了欣賞我工作的人,我方能有勇氣繼續寫下去。有沒有銷路,還是其次的問題。我也願藉此奉勸批評家或閱卷先生,對於新出的嫩芽,手下要“留情”方好。
--淩叔華
我近日把契訶夫小說讀完,受了他的暗示真不少。平時我本來自覺血管裏有普通人的熱度,現在遇事無大無小都能付之於淺笑,血管裏裝著好像都是要凍的水,無論如何加燃料都熱不了多少。有人勸我拋了契訶夫讀一些有氣魄的書,我總不能拋下,契的小說入腦之深,不可救拔。我日內正念羅曼羅蘭的John Christopher(《約翰克裏斯朵夫》--筆者注),想拿他的力趕一趕契訶夫的魔法,總不行。不錯,我也覺得羅曼羅蘭的真好,但是我不信我會愛讀他比愛讀契訶夫更深些。 --淩叔華
(評述)
現代評論比起日報的副刊來,比較看重於文藝,但那些作者,也還是新潮社和創造社的老手居多。淩叔華的小說,卻發祥於這一種期刊的,她恰和馮沅君的大膽、敢言不同,大抵是很謹慎的,適可而止的描寫了舊家庭中的婉順的女性。即使間有出軌之作,那是為了偶受著文酒之風的吹拂,終於也回複了她的故道了。這是好的--使我們看見和馮沅君、黎錦明、川島、汪靜之所描寫的絕不相同的人物,也就是世態的一角,高門巨族的精靈。
--魯迅
作者的描畫,疏忽到通俗的所謂‘美’,卻從稍稍近於樸素的文字裏,保持著靜謐,毫不誇張地使角色出場,使故事從容地走到所要走到的高點去。每個故事,在組織方麵,皆有縝密的注意,每一篇作品,皆在合理情形中‘發展’與‘結束’。在所寫及的人事上,作者的筆卻不為故事中卑微人事失去明快,它能保持一個作家的平靜,淡淡的諷刺裏,卻常常有一個悲憫的微笑影子存在。……作者所寫到的一麵,隻是世界極窄的一麵,所用的手法又多是‘描寫’而不是‘分析’,文字因謹慎而略顯滯呆,缺少飄逸,不放宕,故青年讀者卻常常喜歡廬隱與沅君,而沒有十分注意叔華,也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