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豔質動春情。井上新桃偷麵色,簷邊嫩柳學身輕。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鶯。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
那個桃花映照下美麗非凡,毫不掩飾情愫的懷春女子,才應該是真正屬於長孫氏的形象吧。隻是在這世上,隻有李世民才明了那份“出眾風流”有多麼流光溢彩。
在她端莊無妒的皇後鳳儀下,仍然是一份鮮卑女子特有的固執愛情。隻是她的表現方式,與獨孤伽羅那麼的不同。與其說她善待宮妃兒女純是因為天生的善良體貼,不如再浪漫一點說她愛這個男人到了極處,甚至於寧願委屈自己,也要讓他盡情地隨心所欲。(不要跟我說什麼因為他是皇帝,她不得不忍耐的話,因為早在少年初婚時,她就已經開始這樣遷就他了。)煌煌史冊,唯有那顆毒藥令人暈眩地展現了一次長孫氏深入骨髓的癡情。
隻可惜,麵對那顆沉重的毒藥,史書卻非要說,那是因為長孫皇後不願讓自己重蹈呂後覆轍,所以打算提前解決自己,“以絕後患”。官方的神來之筆,實在令人哭笑不得。一對自幼結發的夫妻,在丈夫似乎將要走到生命盡頭、妻子甘願以身相殉的時候(即使他們是皇帝和皇後),又怎麼可能以這樣的官腔表白心跡?!
然而,長孫皇後的這顆毒藥沒有得到派上用場的機會。太宗康複後不久,長孫氏就病倒了。
長孫所患的病,是多年舊疾“氣疾”(哮喘、肺病)。用中醫的觀點,這實在是令人無法輕鬆的疾病。肺主氣主悲,氣不暢則鬱悶焦慮夜不能寐。就算不發病,人也常有心思縝密多愁善感的傾向。然而就是這樣體質的一個女人,卻自幼喪父、寄人籬下。雖然長大後她找到了愛情,偏偏愛上的男人是李世民。幼年的不幸似乎隻教會了她善待別人,卻偏偏沒有學會善待自己。嫁給李世民二十三年,是八千多個日子,她究竟又能有幾個輕鬆安眠的夜晚?多年壓抑的情緒,隻會將她的舊病越積越深。
貞觀八年,在生育最後一個孩子新城公主前後,潛藏已久的病魔終於發作,並迅速吞噬著長孫氏的生命。
盡管已經抱病在身,長孫氏仍然念念不忘她的皇後職責,隨後的日子,唐王朝的宮廷內部也大事不斷:貞觀九年,太上皇李淵病逝;貞觀十年初,太宗諸弟諸子徙封……於是她的病就始終輾轉反複。
最後,在一個深夜,她強撐著陪太宗出宮視事,風寒侵襲,病情迅速加重,醫生也束手無策。皇太子李承乾隻得想別的辦法:“能不能大赦天下,再多度人入佛道,祈求神助?”長孫氏拒絕道:“生死由命,非人力所能變易。如果行善可以延壽,我自問一生也從未做過問心有愧的事;如果無效,又何必妄求福報?大赦是國家大事,你父親也從來不參與佛道之事,實在不必為了我一人擅動天下法度,更不能讓皇帝做他原本不願意做的事情。”
李承乾無奈,隻得把母親的話轉述給了左仆射房玄齡,房玄齡又將此事轉奏太宗。長孫皇後的話使眾臣都唏噓不已,紛紛請求太宗大赦並禮佛。太宗統統照辦並親力親為。消息傳到長孫氏的耳中,她反複地要求太宗不要如此,太宗隻得中止計劃。
長孫氏的病,終於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彌留之際,她最擔心的仍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獲譴重臣房玄齡的遭遇前途,對太宗說:“玄齡事陛下最久,一向小心謹慎,大小奇謀秘計他都有份參與,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泄露過,實在是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極大之罪,陛下就一定不要虧待他。”隨後她又說:“對於我的家族,要想保全他們長久,就一定不能讓他們掌握權要,給一個散官閑職就行了。至於我自己,活著無益於世,死了就更不能耗費世間資財。隻需因山而葬,不起墳,不用厚重棺槨,以木器陶器陪葬即可,再舉行儉樸的葬禮。還願陛下親君子遠小人,納忠諫屏讒言,省作役止遊畋,妾雖歿於九泉,誠無所恨,亦是陛下未忘妾也。”
貞觀十年(636)六月二十一日,長孫皇後逝於立政殿,享年三十六歲。五個月後,唐太宗將年輕的妻子下葬於昭陵,諡“文德皇後”。
“坤厚載物,德合無疆”。當年那副卦中的短短八個字,包含了怎樣的含義,需要怎樣的睿智、情操和犧牲精神,才能將這八個字寫完。然而長孫氏短短的三十六年人生,卻近乎完美地成為這八個字的詮釋。
長孫氏死後,太宗在遺物中發現了她親手編纂的《女則》十卷。